好一个夏萝青,果不其然总给出惊叹号,他怎么也无法把她和这群年纪起码大上她两轮的劳动工人想成同一挂。
与她交谈的中年男子脸庞粗糙,布满了风霜累积的细纹,背脊因长年劳动而微驼,神情有种拙于表达的憨厚。男子看向殷桥,十分意外,询问夏萝青:「小萝,是朋友吗?」
「是哥的朋友。」她不假思索回答。
「是翰青的朋友啊!」男子如见熟人,热情地向殷桥伸出大掌,「您好,我是他们的舅舅。」
殷桥诧异,立即露出社交笑容,与对方一握,「您好,我也是小萝的朋友。」
「那好,那好,你们俩聊,我先把车开去还给老板。」男子关上后车厢,拍拍夏萝青的肩,熟练地跳上驾驶座把厢型车驶离。
「你需要这么急地和我撇清关系吗?」殷桥心生不悦。
夏萝青不作声,不甚自在地看着地面,殷桥注意到她眼睛周围的脸蛋恢复了平滑,伤瘀全消退了,但面颊沾上好些灰色尘土,仔细看,身上的衣物也都覆上薄薄一层灰沙,像在某个地方刚结束野战训练。
「你这样不太好吧?跟着你舅舅做粗工?不怕你哥知道?」若是让夏翰青撞个正着,恐难善了。
「我舅工班临时缺人,工期排好没法改,下午一定要完成,我就去凑个人力。」她乖乖吐实。
「你还真什么都能做啊?」
「我是去拆除,技术性不是太高。」听得出他语气并非恭维,她做出解释。
「拆除?」他还以为她那一身灰是敷水泥去了。
「嗯,我舅缺钱,拆除工作也接,像今天是旧屋改装,里面原来的装潢和隔间全都要打掉拆除,只要够力气,知道怎么下手就行了。」
怪厢型车后负载的各项工具如此诡异,大石鎚、电钻、斧头、电动碎石机、拔钉枪——这不是一般人有能力使用的。
「放心,我们有分工,我负责拆木作和敲碎拆下的水泥块。」看出他的疑惑,她自动释疑。「我臂力练得不够,没法用碎石机。」
「你当了几次临时工?」
「好几次了。我舅现在情况特殊,班底不稳定,有些年轻工人经常忽然消失,我就去顶一下。」
原来那双手的厚茧是握鎚使力敲击的结果,为了亲人,她真是卯足了劲。
不作任何评价,他饶富趣味地打量她。过去他曾有机会亲临施工现场,巨大的噪音和弥漫的粉尘很难让人待上十分钟,她是如何关闭感官投入工作的?当她竭尽气力敲碎砖石水泥块,奋力撬起一片片木地板时,对父兄是否心生怨怼?
「下次你能开挖土机的时候记得叫我来观礼喔。」他笑着捏捏她的下巴。
「你朋友在等你了,快去吧。」她格开他的手,他回过头,同行的友人已不耐烦地伸臂出车窗朝他招手。
「回去别睡死了,把公寓地址给我,晚点我替你送饭去。」劳动了一天,可想而知她回去必然倒头就睡,跟着误了用餐时间。
「不用了。」她猛摇手,「我可以先买了放冰箱,醒来热了吃就行了。」
「你买的便当怎么会有我送的晚餐好吃,对吧?」他伸出拇指拭去她前额的一抹灰土,「今晚我可以替你弄到好吃的,免费的,不吃白不吃,怎么样?」
他低下脸趋近她,黑眸与她对焦,通常没有女人可以抵抗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凝视,他轻微闻到了她身上洗发精和汗液交织的气味,但这个女孩脸不红气不喘叱责他:「说话就说话,别靠那么近,我讨厌古龙水的味道。」顺手推了他一把。「我等一下把地址传给你。对了,如果免费的话,麻烦弄多一点给我,我明天还可以热了吃。」
他笑着比出ok的手势,转身回到车上,一脸春风满面逼得友人好奇探问:「那女孩是谁?没见过。」
「朋友的妹妹。」
「什么样的朋友?」
「挺优秀的,就是和他妹不对盘。」
他不再多言。
那一晚的宴会内容没留下太多印象,他花了点时间待在厨房,搜刮出几个保鲜盒,不避讳厨子的狐疑目光,把刚做好的热腾腾外烩自助餐点挑几道菜色先行装盒打包,再到客厅与陆续到达的宾客酬酢。他估算了一下时间,九点一到便先行告退,按照夏萝青传来的住家地址找上门去。
她租住的地方果然临近上次见面的小公园,一栋五层楼老公寓。他连续打了几通手机无人接听,直接找上门按铃。对讲机内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为避免质疑,他报上夏萝青的名号后,顺口谎称是她大哥,对方二话不说开了门,对陌生人毫无防范之意。
爬上三楼,进入敞开的大门,简陋的客厅里,两名年轻女生正吃着泡面,看见殷桥,皆愣了片刻,才指着左手边一扇紧合的木门道:「她叫不醒,门没锁。」
打开门,踏进她的房间,他花了几秒钟适应昏暗的光线,一盏迷你床头灯只照明了一张单人床的幅围,其余摆设器物皆浸浴在黑暗里,微微发出的机械鸣声来自床尾一具转动的立扇。
夏萝青侧躺在床上酣眠,搂抱着一只长形抱枕,身上只套了件充当睡衣的长t恤,一条裸裎的腿十分吸睛,自在不拘地横跨过抱枕,恤衫长度完全裹不住她只着了件小内裤的圆臀。
他忙撇开眼,努力看清她的私人空间。房间约略三坪大,除了睡床桌椅衣柜基本配备,琐碎的女性物品并不多,也许是收纳得宜,或未染上购物癖,乍看内务整洁有序,空出的地板面积甚至可以再放上一张单人床,和他家中妹妹充斥着血拼战利品的十五坪卧房有如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