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的手渐渐抖动,又擅自主张把匣子打开——原来是一只剑匣,里边卧着用铜线箍过的残破桃木剑。
桃木剑传到温朔这一代,早已褪去了原本的武器功用,而变成如礼器一般的存在,佩剑者就代表洛阳温氏,是温家家主。
那人道:“老家主让我们带一句话——道盟的摇光星君必须是温氏的执剑人。”
父亲还没死心吗?
还是要他执掌温氏?
姐姐呐——
付出那么多,不管是对是错,她又算什么?
温氏之主就不能是女子吗?
温朔站起身,随着他抓起桃木剑的手抬起,一同冒头的还有龙门军的斗志,直到温朔将众人眼中金玉一般尊贵的桃木剑朝着血红的朝阳掷出,龙门军全都傻眼了。
温朔狠狠说了一个字:“滚!”
龙门军像一群鸭一般朝着柴门涌去,想要挤过如此狭窄的通径着实费了他们一番功夫,他们小半是因为惧怕温二公子,大半是要抢着要寻被温二丢下山的桃木剑,一个个挤得皮红颈粗的,都要喘不过气来。隐隐约约,听到有低沉的男声在笑。
柴门被龙门军挤歪了。
温朔抱着师父遗物的漆器匣穿过院子,拔下卡在柴火上的斧头,走到坏掉的柴门边,埋头敲敲打打。
那个低沉的笑声近了,然后,是一串轻盈的脚步声。
又是谁?
没完没了了是吧!
温朔抱匣站起来,沉重的斧子一甩,挂到肩膀上,怒气冲冲地盯着来人,他挑起半边眉毛,扫一眼来人手里的楠木小盒子,“谢王爷,我猜,你也是来给我送礼的。”
谢王爷一摆手,屏退身后衣裙飘飘的仕女们道:“温二啊温二,我怎么就养不出你这样的儿子。你与那狗崽子一同入的鬼宿,你如今已是道盟之首,他——”谢王爷的目光懒懒一打,仿佛在找儿子,“却不知道在哪里鬼混!谢渊要是有你一半的能力,我情愿少活十年。”
温朔黑眸沉沉,“谢渊就是谢渊。很可惜,你看不到他的过人之处。”
谢王爷用手指盖击打楠木匣,“哦?这么说,你很看得起我那儿子?莫非,等等——温二,你不会——和我那儿子——也好啊!那祖宗总算干了件正经事。你入赘我们谢氏吧!”
温朔抱着师父的匣子人嘎嘎颤,“谢王爷,鄙舍简陋,道径泥泞,站久了,怕脏了你的华袍。”
谢王爷自己打开手中的楠木盒子,抓出里边一条金链子——上边挂个金铃铛,随着手的挪动发出清脆铃声,“你父亲入主金陵十七年。我时刻记着他是主,我是——臣,”他含糊又格外加重了最后一个字,“主家的儿子蟾宫折桂,我来送礼。纯金的——实心的——匠人在日头底下雕了一天一夜的项圈。”
温朔垂下眼帘,“狗链子?”
谢王爷与谢渊极像的桃花眼弯如新月,只是比之少年郎眼角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礼数而已,且莫多思多虑。礼到了,可别忘了同你父亲说,金陵谢氏唯马首是瞻,以期报温氏之恩。”
温朔道:“谢王爷,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心挑拨我与父亲的关系。不管世人如何揣度,我——不是温家子。就算是,温家的家事也轮不到外人来干涉。”
“不是温家子?”谢王爷摇摇头,“血脉的牵绊,尤其是父与子的牵绊,超乎你的想象。你现在这么说,只是因为还没到需要你选择立场的时刻,等真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候,同样的对手里,你就会觉得,既然帮谁都可以,为什么不帮自己的血亲。”
“我不会当我父亲的一条狗。”温朔正视谢王爷,“谢王爷,无论世家之间如何争权夺利,管束好乌衣营。我的准则只有一条——道盟剑所指是那些做了伤天害理事的之人。谢渊是我的师弟。我不想与你交恶。”
温朔抓起金项圈,拇指顶开师父匣子的盖子,把金项圈放到匣子里,道:“金子我收下了。我会溶成金珠,送给远方的一对母女,也算是谢王爷的功德了。”
“哼,贼精!”谢王爷并指抬手,侍女躬身奉上一块锦帕,他慢条斯理擦去脖子和脸上被太阳晒得密层层的汗珠,目光疏离地盯一眼温朔,不打声招呼就负手走了。
谢王爷走了,空气中的脂粉气也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气味都要盖过鸡汤香味了。温朔修好柴门,总算抽出空来,他用手叉腰,仰头深嗅一口气,嗅到绵密的肉香和隐隐的烟火气。
然后——
就是一股子焦味。
不多会儿,桃萌扭扭捏捏走出来,雪白的人像是在炭里打了个滚儿,脸上左黑一块,右黑一点,鼻尖也黑了一点——倒像是狐狸鼻子,只见他用手抓了抓后脑勺,垂眸,煽动睫毛,轻声道:“抱歉,师兄,光顾着听你说话,没顾着火,把鸡汤烧干了。”
温朔咽了咽口水,尝试湿润一下干涸的口腔,哑声道:“没关系,我也不是很饿。”
桃萌垂头丧气踱步到农舍的门前。
温朔道:“我要去洛阳查看吕祖的佩剑剑尊。等我从洛阳回来,你再煮给我喝吧。”
桃萌坐到门槛上——就在温朔刚才坐的地方,抬起头,一张半是灰烬半是阴云的脸盯着温朔,他的大眼睛里有希冀也有自卑,“我在无极狱里伏法,不能随便出来的。”
温朔笑道:“当摇光星君只有一个好处——可以偶尔准你出来玩那么一刻儿。”
桃萌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顿道:“那说好了,师兄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到那时,我煮鸡汤给你喝,绝不会再煮干了。一言为定?你平安回来。在无极狱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