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朔从空中落到地上,压低身子,气喘吁吁,他的黑眸如鹰一般锐利,正泛起幽幽兰光。
“温家奶母喂你乳汁。温家夫子教你文墨。温家家主授你剑法。温家古籍示你咒术。温家的名望替你遮风挡雨。”温望的双脚反攀于悬壁,头微微向后扬起,整个人挂在空中,如栖于绝壁的紫燕,从上而下睥睨温朔,“你之所以是你,是因为温家成就了你。过去、现在、未来,你所思所想所虑所行所悟所悔,都有一个温家人阴魂不散。不是你想,而是温家教育下的——你——想。只要你活着,一辈子,都别妄想和温氏撇干净!”
桃萌一指指出,刮下温望盘踞的悬壁,迫使她分神,紫蛾子衣袂飘飘,从空中降了下来。
谢渊刚一掌劈开一个龙门军,连连摇头,“温家家主怎么比我爹还啰唆!”
温望就是不肯罢休,紫衫闪到温朔头上三尺,一剑刺下,“你不过是个逃跑的懦夫。偏偏是你这样的人,还是有那么多人对你抱有奢望!”温望如同一条已经在阴冷潮湿盘踞许久的毒蛇,吐着红信,“嘶嘶嘶”从喉咙里吐出这最后一句毒言。
温朔一剑隔开,“嘭”一声,两道温家剑诀的力量冲撞,将所有人都往后震退。
“温朔,你本来可以死得悄无声息的。是那只死狐狸,一次次,把你捞回来,是他——让你受苦!”
“不许提他!”温朔像猛狮般咆哮,手臂猛然一划,剑气凝成的金光像是朵蘑菇云一样爆炸开。这一招迸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将所有人都冲开,撞到壁上,但当所有人从壁上滑下来坐定,他们看到的是温朔像风中的叶子一样在颤抖。
温望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耳后,笑得弯下腰,抱住肚子,她止住笑,眸子里射出寒光,“说了那么多,只有这一句让你怒了。你还记挂着他?一只被你亲手送上魁星阁的死狐狸!你到底在自我感动什么?你的不知廉耻?你的——始乱终弃?”
桃萌左手扶手肘,右手并指捏诀,指向窟窿边的符纸。
轰隆一声巨响,窟窿将地宫炸出了一个更大的圈。
桃萌跳到温朔身边,尝试用手触碰他的肩膀。温朔就像是只竖起尖刺的刺猬,僵硬的背一痉,臂下甩出一道剑光。桃萌闪躲及时,金光只穿脱桃萌的袖子,削去一大块布料。温朔惊恐地望着桃萌。桃萌毫不犹豫地就再次伸手出,结实地握住他的手腕,“初一公子,我们带着温珏,走!”
桃萌拉着温朔从窟窿里跳出地宫,迅速收紧捆仙索,将温珏往外拉。紫袍的龙门军像爬上绳索的蚂蚁,前赴后继地想要割断绳索,被身轻如燕的谢渊一个个踢下来。
桃萌将温珏带出地宫,蹲下来,朝着谢渊喊:“谢小世子,你们也快出来。”
桃萌垂下目,被法术炸开的一方小小天地里,所有人的脸在底下一一掠过。他们无一不仰头,或愤怒,或惊诧,或鄙夷,瞪着桃萌和他身后的人,最终,目光定在温望高扬的脸上。
温望轻蔑与笃定地笑着,“温朔,你太天真了。道盟骨头软。既然他们放过你温朔一次,你凭什么认为他们敢动我的孩子?”
下一刻,这个从邙山之巅向下俯视,以天道者窥见众生相的窟窿被爬上来的黑影堵上,如同隔绝尘世的喧嚣,将一小刻的清明还给他们。
谢渊冒出头,肩膀上还背着逍遥郡君,细长的狗腿搭在他肩膀上,后脑勺贴着粉红色的下腹,正闹脾气般呼噜噜叫。
一个、两个、三个……
谢渊清点了人数,“齐了!真上金陵台?”
桃萌点头,用手指轻轻戳一下初一公子结实的锁骨窝,“初一公子,废掉猛兽的爪牙不是我们的目的。饭要一口口吃,棋要一步步走。我们拿住了温珏,算是个好的开始。”
嗖嗖嗖——
几十道剑光如流星飒沓划过天际,那上面站着的人拥有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温氏的龙门军在后面追了一阵,停止了追捕。
或许,如温望所言,温氏对道盟从下至下的腐朽充满信心,他们转而想看一群涉世未深的愣头青,被世俗盘根错节的牵扯,被僵冷如冰的现实,撞得头破血流。
谢家的人都是抱着看戏的不嫌事大,唯恐温家不够乱的心理横插一脚。这个谢渊更是个迷。谢氏之人眼神拉丝,你抛一个明确所指的眼波,他还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极少数因为只有他们才知道的内幕,为着上金陵台,揣着小心思,惴惴不安。
温朔站如一枝松,背手叠于后腰,御剑在队伍最前头,他的后脑勺就是对诸多人各种嘀咕的回应。
桃萌踢了一脚脚下的剑,牵着捆缚温珏、光头师兄他们的捆仙绳绳头,身姿穿梭于人群。温珏三个人像是被人甩来甩去的包袱,又像是成串的糖葫芦。桃萌赶上温朔,与他并肩御剑。温朔脸色黑沉,魂儿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桃萌试探地问:“你以前上过金陵台吗?那里给你留下不好的回忆了吧。”
温朔没有很快回答,沉默一阵,“道盟真的会按律处罚温珏吗?”他低下头,最后几个字被他说得含糊不清,使得这一问更像是自我怀疑。
看来,温望此时就是那只阴魂不散的温家鬼,她的话的确影响了温朔。
桃萌如实相告:“我不知道诸星盟会怎么处置温珏。温珏背靠温氏,长老们很可能会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儿,等世人一忘,温珏会安然无恙回邙山。”
“你——”显然,这是温朔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