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山头少闲土,尽是洛阳人旧墓,堆着黄金仙宝无置处。
山间人多,鬼多,精怪多。
春三月,晚霞散成绮。
西边的地平线冒出一只体态纤娜的狐狸,皮毛本是雪白,却在霞光照耀下,闪烁桃粉色的光泽,油光水滑,如江南产的最上等的丝绸。
狐狸初生时,开眼见到玄天之上一轮弯月,便以蛾眉月自名。
蛾眉月咧着獠牙,衔一杆粗柳枝,枝两头沉甸甸往下坠,弯得像把弓,各挑两壶封了泥的女儿红。他哼着小调,瞥了眼路旁边木桩子上盘腿坐着的白胡子老丈,对其点一点头,继续往前头走。
蛾眉月在附近转了整整三圈,又绕回来,停在白胡子老丈面前,长尾巴一摇,卷住四只黑爪子,放下柳枝,问:“老参,麻烦问个事,这附近应该有个狐狸窝的,怎么不见了?”
“狐狸的鼻子就是比狗灵。”老丈含笑嘟囔着,白胡须长得扫地,还不嫌麻烦地编成麻花,“世道不好,歹人到处跑。你从哪儿来?”
蛾眉月如实回答:“姑苏。”
白胡子老丈又问:“姑苏好吗?肯定是比邙山好喽?”
蛾眉月抬起右前爪,拱起来舔得湿答答,一圈又一圈在毛脸上绕,“刚去的时候还成,小菜好吃,南曲好听,就是老下雨,胳肢窝下的毛黏黏糊糊,容易打结。后来就没意思了,乱糟糟的,逼得人东躲西藏。”
“南斗转到北边,北斗又绕到南边,全都乱了套,姑苏不好,这里也没有安生日子过。”白胡子老丈叹一口气,左手抓住右边空空荡荡的袖子,眯眼想了会儿心事,嘴又很快咧开,“我一瞧你的样子就知道是在找地界,猜你找不到,必回来问我。我且不叫你,看你绕圈子好玩哩。”
蛾眉月放下爪子,四只爪子端端正正搁着,“那狐狸窝挖在一棵三人成抱的桃树底下。北邙山只有那么一棵桃树。人参族满山跑,对山里最熟悉。劳您老给我指个路。”
白胡子老丈嚼着自个儿胡须头,看起来是个操闲心的,问:“比之以前,这儿是大不一样了。你走了几年了?”
蛾眉月用爪子挠粉色耳朵,小尖尖滴溜滴溜上下弹,“日子过得稀里糊涂,记不清了。不过,我离开的时候,没见过这丛灵芝。”黑爪子指了指老丈脚下长到成年男子膝盖高的一丛灵芝。
白胡子老丈脸色瞬时一暗。
蛾眉月知道为什么。
灵芝能长这么大,寿数必然是百年以上,但这丛灵芝已经死了,化为焦黄的朽木,不仔细看,根本就像堆黄土。
百年修为一招散尽,可惜了。
白胡子老丈说:“我这老友四百多年前破土,去了都有一百多年了。你已经是个异乡人,难怪连自己的窝也找不到。”
蛾眉月用肉垫遮住眼睛,“老参,你认出我了。”
白胡子老丈哈哈一笑,“小老儿惯会记旧账,你离家前,偷了我一条新鲜羊腿。”
蛾眉月的爪子把一坛酒往前拨,“老参,我请你喝上好的绍兴女儿红。”
老人参精缩鼻子嗅空气,仿佛不饮自醉,眯眼问:“你这酒原先是给谁的?”
蛾眉月慢吞吞说:“自然是,他。”
老人参精问:“老友久别重逢的酒?”
蛾眉月吞吞吐吐:“饯别之酒。”
老人参精的眼底原本一片混沌,却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好狐狸!你要飞升了!”
蛾眉月心中得意,咧开嘴,再次露出尖尖的獠牙,“快了,就在这一两个月里。”
老人参精朝蛾眉月招手。
蛾眉月往前挪了挪身子,任老人糙如沙砾的手心撸他头顶心,舒服得喉咙里“呼噜噜”打闷雷。
“好啊,你是有福气的,在世道大乱前抽身。”老人参精眸子再一次浑浊起来,“我猜,如果不是桃元,你也不会精进得如此快。不过,你还欠我一条羊腿,这两坛酒都孝敬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