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以手支颐,懒懒地往画上瞥了一眼。他之前是看过雁回这幅画的,这次也没瞧得多仔细,目光所及,画中人意气风华英姿飒飒,便是胯下骏马都裹挟着气宇轩昂。谢昀忽得拧眉,一股儿奇异的感觉从心底蔓延出来。他又特地重新往画上瞧了过去,这一注视让他心中诡异更甚。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儿不对劲。修复画像的工匠奉承道:“圣上天人之姿,便是画像也是如此。”谢昀神情寡淡,眉眼敛起,本就漆黑的眸色有那么一丝深不可测的味道。他向来不喜别人拍须溜马,目光分给工匠一毫,说不清其中的情绪。随后又将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重新落在画像上,但始终沉默不语。在御前伺候的都晓得,谢昀沉默不语时最为可怕,甚至超过他暴怒摔东西。宫人们把脑袋能埋得多低便埋得多低,更有甚者恨不得将脚下的地砖撬个洞把脑袋放进去。而那跪在殿上的工匠人看不来天子脸色,想着那点天子的赏赐便壮着胆子继续道:“圣上纵横驰骋、气吞山河之势,草民祖上积福才得以在今日窥见!便是现下让草民死了也值得了!”朱公公恨不得上前封住这个工匠的嘴,这都说的什么?‘死’字可是能当着天子之面说的?谢昀眼眸一垂,朱公公立即会意,当下便让人把工匠拖走了。待殿内重回寂静,谢昀别有用意地念了八字:“纵横驰骋,气吞山河……”尾音拖得长长的,在诺大的殿中幽幽回荡。殿内各人更加埋低了头,连肩膀都是垮下的。朱公公挤出一副笑脸,道:“万岁爷气度自然是大梁第一人。”谢昀冷冷一笑,沉静道:“朕说的是这幅画。”朱公公这才瞧着画像,他没看出什么端倪。谢昀拿过手边的茶盏,揭开盖欧拂去茶沫,盖欧与茶盏口轻撞,击出清脆之音,他的嗓音便在这以清脆撞击响动为底下慢慢道来:“朕总觉得这画像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处不对。”朱公公一顿,听闻谢昀这番话又重新认真地打量起画中人。耳畔,大梁天子悠悠吐出一口浊气,道:“就好似,这画中人是朕也非朕。”朱公公一听心里陡然一惊。画中人若非谢昀,那便只剩下另一人,谢昀的意有所指当即让朱公公软了腿肚子,朱公公连忙道:“圣上多虑了,老奴斗胆打量了画像这般久,这画中人若非圣上还能是谁?天下谁人能有圣上之气概,老奴伺候圣上二十余年,自当是认得的。”朱公公并没有胡说,从他的角度来讲,这画一眼瞧上去便知是高处那位,就算那个在大梁不能提起的人和谢昀七八分相像,这画中人又怎么可能是他呢?皇后对万岁爷的心意那可是全天下人都周知并广为传颂的。先帝在时,听闻此事特意招了皇后携画入宫,还让当时的大家鉴过、评过、改过,这画中人若非今上,早在当时就说不清了,且皇后与今上自小便有婚约,其中若出了岔子,以先帝的气量和手段,雁家其罪当诛。“罢了。”谢昀心烦意乱,他与朱公公的第二个赌约输了,让他心中似堵满了棉花,虽不至于压地心底难受,但也出气不畅,他没好气地一摆手。朱公公便立即让人从窗棂上小心翼翼地摘下了画。谢昀眼皮子底下还摆着坤宁宫送来的采选的画像,他挑出张相欲想送进宫的那副,随手丢在金砖之上,目光看着那纸张似看蝼蚁般不屑,问道:“宫外有什么动静?”朱公公颔首,道:“禀圣上,正如您所料,张相已有所准备,一旦他妄想送人入宫的计划被阻,他便准备要往那边递信了。”谢昀冷冷一嗤,“传消息出去,就说坤宁宫卡了他送进来的画像。”朱公公应下。谢昀想了想又道:“再传个消息给他……”朱公公洗耳恭听,便听见谢昀十分自然地道:“坤宁宫有传言,兰贵妃自戕,作为中宫之主且如今能在中书省说的上话的皇后欲借此事打压张家,这第一步嘛,请逐今大理寺少卿张央程出京。”“这……”朱公公愣了下。“怎的?”谢昀犀利的眼瞬间扫了来,“你是觉得,皇后的画中人存疑,朕便不可再仗着皇后的爱慕为所欲为了?”朱公公“哎哟”一声,膝盖一弯跪了下去,忙解释道:“万岁爷!奴才哪敢啊!这画中人怎就存疑了,那身姿那气概,天下有谁不识君!自当非圣上莫属!”向来不喜旁人奉承的谢昀听了朱公公这一席话,难得觉得有些痛快,但也仅仅只好过了一瞬,他拉下脸来,心中却是自信满满,道:“画中人是不是朕,试试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