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士及话音方落,太极殿上霎时一静,落针可闻。
拍摄(下)
由阿史那家族振兴的突厥汗国崛起于西魏年间,本是柔然的臣属。隋时因隋文帝的用计分化,分裂为东、西两部。到隋朝末年时,东突厥再度崛起,并趁着中原内乱的机会屡犯边疆。唐高祖李渊起兵时从刘文静之议,和好突厥并亲自写信给当时的突厥可汗始毕联系。
然而国与国之间的友好盟约在两国国力相差太大时,通常都是一张厕纸。只在李渊登基的第二年,东突厥便蠢蠢欲动挥兵南下,兵锋一度渡过黄河直指夏州。只因始毕可汗病逝,东突厥内部为继承汗位起了争斗,这才草草退兵。武德三年,阿史那咄苾在义成公主的支持下取得汗位,并娶义成公主为妻,号颉利可汗。
义成公主乃隋文帝之女,奉父命和亲突厥。隋亡之后,她始终将李渊视为乱臣贼子,一力支持突厥可汗兴兵南下。颉利在义成公主的支持下多年来与大唐时打时和,杀掠吏民,劫夺财物,阻扰大唐一统天下。
然而,大唐又岂是那么好欺负的?
武德元年,大唐初立,为免两线作战,李渊这才从了刘文静之议和好突厥,并多年来对突厥的侵略始终容忍。但在武德五年李世民于洛水大败中原最后一个割据势力刘黑闼后,大唐基本已一统中原,只待国力稍稍恢复便要腾出手来收拾突厥。
而宇文士及的这封奏章之所以来地太急,正是因为大唐因连年征战国力尚未恢复,要与东突厥全面开战尚需时日休养生息。反观东突厥,人强马壮来势汹汹。这一仗大唐若是败了,不但有损大唐国力,那些原本刚被平定的各方势力或许也会因此而生出异心来。
情势危殆,战端却不可轻启,大唐也不能教人小瞧了,能够解决眼前难题的……李渊的目光在殿上一转,直接就落在了李世民的身上。多年的隐忍经营,李渊实在是个能屈能伸的大丈夫,瞬间便端出了一张诚挚的笑脸面对李世民。“二郎……”
李世民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应声:“圣人还要降何罪,罪臣一并领了便是!”
“唉!”李渊故作无奈地长叹一声,一挥手令宫中卫士退下了。“你这脾气,让父皇说你什么好?”
宇文士及分明是收了宫中消息这才匆忙赶来营救李世民,可他一向城府甚深,只装出一副懵懂的模样将父子二人左右一望,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这……这却是怎么了?又吵架了?”
李渊与宇文士及本有旧交,听到宇文士及有此一问,他即刻手扶额角摆出一副头痛不已的神色长声叹道:“仁人啊,我这儿子真是越大越不听话了……”他一面说,一面便将目光落在了方才被李世民扔在阶下的王冠上。
宇文士及心领神会,一面笑着调侃:“还不是圣人给宠的么?”一面上前来拾起王冠奉给李世民。“父子俩哪有隔夜仇的?吵两句就算了。秦王殿下,国事要紧啊!”
“对,对!”李渊连声附和,“二郎,快把王冠戴好,来议事罢!”
翻脸如翻书,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的必备技能。可当李渊对自己的儿子也能随时随地熟练运用此技能时,那真是太伤李世民的心了。李世民没有理会宇文士及送上的王冠,只僵直着背脊质问李渊。“圣人不降罪微臣了?”
李渊闻言,面色立时一僵,目光也渐冷了下来。他终究当了数年的皇帝,已经受不了有人不给他面子了。
“秦王殿下……”宇文士及忙笑着上前,试图挡在二人中间。
李世民却根本视若无睹。只见他一胳膊拦开宇文士及,逼视着李渊的双目跨上一步,一字一顿地道:“微臣究竟何罪之有?”
李渊仍旧一言不发,面色却愈发阴沉可怖。隔了一会,他面色又缓,安抚道:“二郎,你我本是骨肉,父皇怎会……”
“圣人疑臣有谋逆之心,难道就不怕若由微臣领兵会与颉利合谋,反攻大唐么?”哪知他话未说完,李世民便又跨上一步厉声发问。方才李渊下令将他交大理寺问罪,李世民只付之大笑。可如今李渊温言安抚,他反而红了眼眶。只是李世民天生傲气,始终高昂头颅、双拳紧握,不肯有半点示弱。
李世民这一句委实大逆不道,李元吉听地正中下怀,即刻做惊怒之色指着李世民道:“李世民!汝谋逆之心昭然若揭,还有何话可说?”
李世民连李建成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李元吉?“我和爹爹的事,哪轮得到你说话?滚出去!”他虽厉斥李元吉,可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目光仍旧死死地锁定李渊。
李世民这一声怒喝声震殿廷犹如虎啸,李元吉受他一吓登即面色青白。想他贵为齐王殿下无论朝堂内外总有几分颜面,哪知在秦王的面前竟是一文不值?李元吉又羞又怒,半晌方又咬牙道:“李……”
他话未出口,身边的太子李建成已然白着脸拽了他一把,把他扯了回来。李元吉性子莽撞,李建成却实实在在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李世民羽翼已丰,李元吉与他争执,不过是自取其辱。要对付李世民,唯有李渊!
李渊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一俟李元吉被拽下,他便又叹道:“二郎,你既知我是你爹爹,竟仍要为了些许小事记恨我?”他虽语调平稳,可仔细观察便可发现,他的鬓角竟隐约冒出少许汗渍。显然李世民方才那一喝,被吓到的并非只有李建成、李元吉二人。
李渊这话又将李世民堵地一窒。方才又是谁为了这所谓的“些许小事”要拿他去大理寺?这种偷龙转凤、避重就轻、虚与委蛇的官场权术,爹爹怎么会用在我的身上?李世民目瞪口呆,霎时间万般心绪纷至沓来。这些年来,他的功劳愈大,爹爹对他的猜嫌便愈甚。乃至武德五年的洛水一战后,爹爹宁愿损兵折将也不愿再调派他去领兵。他原以为,他们父子二人纵使再不能亲密如他少年时,但至少也是亦君臣亦父子。可原来,竟是他错了!大错特错!他们之间,早已再无半分父子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