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肆一怔。她以为陛下会客气地说不用了,然后与她说正事,家里的确没有茶,她刚搬进来,还未来得及备上这些东西。这下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民女方才想了想,茶醒神,如今已是半夜三更,陛下稍后还要回宫安歇,您本就睡眠不好,不宜在这时饮茶了,方才是民女考虑不周,要不……您喝水吧?”姜肆强行将话圆了回来。“你总有道理。”姜肆含胸低头,听闻这句话不禁抬了抬头,随即一怔,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她见陛下眼里有笑意。萧持很快便敛起神色,整了整衣服,声音里掺杂了几分猜不着摸不透的深沉:“朕让你考虑的那件事,考虑得如何了?”姜肆低着头轻咬红唇,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她就怕听见陛下的追问,拒绝怕惹怒他,答应她自己又心有不甘。只能实话实说。她硬着头皮道:“民女……还未考虑清楚。”她说完之后就等着那人发话,不管是生气还是逼问她都已有心理准备打算应下了,没想到他没揪着这一件事追问到底,而是问起别的问题。“倘若霍岐不跟你和离,利用自己的权势不让你达到目的,你打算如何?”姜肆听着陛下的声音,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语气轻快。他今日似乎很高兴。姜肆却道:“回陛下,民女知道自己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可还是相信,天子脚下绝非不存公理不守法度的地方,他一日不同意,民女就一日不放弃报官,誓要跟他死磕到底!”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偷偷握紧了拳头,其实她知道自己的渺小和无力,就像她做的那个梦,脖子上栓了绳子,霍岐牵着她,就像牵着畜牲一样。这世道不把女人当人看,所以她才要抗争,她要向前走,要么从他手中挣脱开,要么自己被勒死在路上,总之她不会停下。萧持用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就没有想过求朕帮一帮你?”屋中一片寂静。今日一直埋藏于心的那句话终于说出来了,萧持手指忽然不动,轻轻攒进手心里。姜肆微微抬头,总觉得陛下这句话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小心翼翼的提点,又有一丝急躁。她不明白。“陛下是皇帝,万民之首,自当为民做主,”姜肆声音渐低了,“这种事怎么还要人求……”怪小心眼的。萧持抬头瞥了她一眼,小声嘟囔的情绪都在脸上,手还勾着衣角,他本该被她这句话堵得气结,现在又觉得有些想笑。等了那么多日,等她到他跟前来开口,不说求不求,只要她开口,他马上就会答应她。原来她觉得他理应该帮她。萧持忽然发觉自己是庸人自扰。他忽然起身,从袖口中拿出被他妥帖放好的放妻书,递到她眼前,姜肆被他的动作惊得一愣,视野中出现熟悉的字迹,她一时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眨了眨眼,抬头看他,又低头看文书。“还不接过?”姜肆看着他,动作迟钝地接过放妻书,将之打开,仔仔细细看过一遍,不能相信,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直到看完第三遍,她脸上才慢慢浮现喜色,然后由惊喜转变成狂喜。她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这是真的?”萧持眼中是浅淡又温柔的光,看着她的眼神都少了往日的锋利。他点了点头。君无戏言,一言九鼎。陛下不会拿这种事骗她。姜肆忽然将放妻书摁在心口上,转身走到门前,门开着,门外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拍打在脸上,她感受到真切的冷和疼,但她很开心,她抚了抚脖子,那条无形的绳索终于消失了,她可以跟风一样自由。姜肆抹了一把脸,转身走回去,萧持已经重新坐下,她开门见山地问:“是陛下让霍岐写下的放妻书吗?”萧持不答反问:“开心吗?”姜肆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重重点了点头,她端平手臂,给他行了一个大礼:“民女谢过陛下!”萧持声音轻快,带了些淡淡的促狭:“不是说这是朕为民理应做的事吗,为何要道谢?”姜肆将身子再次压了压,更加恭敬:“陛下有为君的本分,民女有自己该守的礼数。”“这就算作谢礼了?”姜肆微微一怔,萧持已经起身,像是说了一句玩笑话,他并不准备听她的回答,姜肆的心却提了起来,害怕他趁此机会逼她做选择,逼她同意他那个荒唐的提议。但是并没有。萧持低低地笑了一声,是纯粹的开心,不掺一丝杂质,姜肆抬眸去看的时候,他半垂着眸,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床头微弱的光打下,拼凑了一抹柔和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