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谔接过徐禧亲笔手书的“遗折”一看,立时沉默了下来。他宦海沉浮,果然明白慕容复的用意。有这份奏折递到官家面前,朝堂上的相公们必然要忙着自辩以证清白,也就没空来抓他的小辫子了。只是种谔一生光明磊落,想到要以这等阴私手段欺瞒官家,大大有违种家“忠贞事君”的家训,他心中很是矛盾。
慕容复却长于察言观色,不等种谔说些什么,他已率先道:“种经略,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仗我们的确败了,既然败了就一定要有人承担责任。你若不想如狄将军一般失去兵权被那些文官活活咒死,有些事就不得不做!”
“……你的好意,本将明白!”种谔语调沉重地道。战场上,那是他种谔的天下;朝堂上,或许唯有慕容复这等蛇蝎心肠之人才是那些相公们的对手。“只是你就不怕这件事若是宣扬出去……”
慕容复摇摇头,很是自信地道:“徐禧写下这份奏折,就已自绝于朝堂。我虽答应饶他一命,可也能保证自今往后他绝不会再出现在人前,经略大可放心。至于李中正若是也死了,反而惹人怀疑。只是他若回宫,教官家日日看着,时时想起永乐之败,想必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我相信,他会极愿意留在军中、等待时机、洗雪前耻。”
种谔点点头,抱着虚心求教的态度问道:“本将的奏折该如何写?”
“徐大人的遗折以蜜蜡封印,唯有官家亲启,经略不可妄动。至于经略的奏折,自然是实话实说。”慕容复又道。
种谔思索片刻便明白了慕容复话中深意,所谓的实话实说,自然是要他旧话重提在奏折中大大地告上徐禧一状。也唯有如此,方能令官家相信徐禧的遗折绝无可疑,更可表明自己的忠心耿直。他长叹一声,幽幽道:“慕容复,本将发现你对官家绝无丝毫尊重之意。以你的心计,翻云覆雨只在你指掌倾覆。你当真不会入仕么?”
这一回,慕容复的眼底却泄出一丝近乎痛苦的迷茫。“种经略……官家绝非明主之相,只是、只是……这一仗我们不该死这么多人!徐禧是个绣花枕头,我早该杀了他!沈括见风使舵、李宪只知自保、经略意气用事,我早该知道,我早该……咳咳……”他话未说完,突然一手支在一旁的桌案上,弯下腰,剧烈的呛咳冲口而出。没多久,一大口血就喷了出来溅地整个桌面一片血红。
“慕容!”乔峰惊叫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他,一手撑着他的后背,将一身浑厚的内力缓缓注入他体内,为他调息。慕容复如今年方二九尚未长成,在军中一年,他日夜操劳便是铁打的也支撑不住。只是乔峰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因为永乐城之战而病地这般厉害。“慕容贤弟,你不该自责,你已尽力!”
慕容复面色惨白冷汗淋漓,却仍微微摇头,只望着种谔低声道:“经略,如今此地战事已了,学生也该回黄州侍奉老师了。”
“慕容,你要走?”种师道又是焦急又是不舍。
乔峰亦道:“纵然要走,也该先把病养好。”
慕容复勉力闭了闭双目,苦笑着道:“乔兄,难道你还不明白?我一日在此地,便一日好不了……不如,眼不见为净!”
“滚吧!滚吧!”种谔亦是无可奈何,只大声抱怨。“也不知他苏子瞻怎么教的学生?”不知与谁赌气般猛一摔袖,扬长而去。
乔峰却只紧紧地握着慕容复冰冷的手,他从不知道,原来这具无力地依靠在他怀中的身躯是这般地单薄;正如他不知道,原来他生性太善担不起这些沉重的生死。他只知道,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慕容复就这么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导演:萧大侠,有啥想法不?
乔峰:不要得罪慕容!千万不要得罪慕容!如果我错了,我就给他道歉;如果他错了,我还给他道歉!
慕容:乖!
一个病娇的养成
两日后,慕容复的病情略有好转,他披衣起身写了一份辞表呈给种谔,辞去凤州助教的官职。种谔目光复杂地望了他半晌,默默地收下了他的辞表挥挥手令他退下了。
慕容复走后,种谔低头翻了翻他的辞表,长长地叹了口气。慕容复这个从九品的凤州助教实在是比芝麻还小的官,要辞职只需一封文书递到吏部,官家与朝堂上的相公们甚至都不会知道他的消息。谁又能想到,来日朝堂上的一场动荡全由这区区芝麻官一手掀起呢?那日种谔问慕容复会否入仕,心底实已起了杀心。只是后来见他因这场战事再度吐血,这才作罢。慕容复此人才干过人又毫无忠君之心,《三国演义》中那句“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说的正是他。若非这些时日以来的相处,令种谔深信了他的悲天悯人之心,纵使慕容复曾助他多少他也顾不得了。
无官一身轻的慕容复又向种师道与乔峰辞行,种师道依依不舍,乔峰却正色道:“我陪你回去!”不等慕容复回话,他又紧接着补上一句。“你还有病在身,孤身上路我不放心。”
此时邓百川或公冶乾若在慕容复身边,必然要大声质问:“我不是人?”
只是如今这二人并不在慕容复的身边,乔峰的话偏又说地过分得理直气壮,以至慕容复一时竟忘了反驳,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音问道:“乔兄也要走?”
乔峰点点头,答道:“战事已了,我也该回丐帮复命了。”
乔峰这么一说,种师道登时急了,当下叫道:“怎么走了一个又一个?乔兄,我叔叔正要上奏为你请封,以你的功绩,一个七品校尉总跑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