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内侍监总管柳春生,奉二小姐之命,探望阁老。”话还没说完,众公公们起手便将太医们往外处赶。春生踏步入阁,合上了门,待外头声响渐远后,方行礼道:“阁老,咱们又见面了。”座上人不语。“阁老,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春生搬了把椅子,屈身而坐,恰逢身前还有壶热茶,他倒了两杯,一杯给阁老,一杯给自己。“从前有个小公公,他焉知非命,爱慕一位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得到的女人。他购花布,置新衣,只为远远看上一眼她的笑。她总爱皱眉,整日里郁郁寡欢。小公公偷偷喜欢着她,却也知道自己并非完躯,没人看得上自己。你说,他是不是很可怜?”他抿了口茶,在一片茶香中继续娓娓道来,“后来东窗事发,他偷溜出宫买花布的事被他师父知道了。别有用心之人将此作为筹码,威胁他们师徒,师父为了替小公公挡灾,独自咽下了有毒的饭菜,小公公坐上了他师父的位置,回到了他喜欢的那个人身边,可有些东西就是回不来了,回不来了的,你说该怎么办?”无边的静。阁老咳了两声,白沫汁子挂在嘴边,活像一个痴傻蠢儿。春生取了帕子,替他一点点揩去,他将他整张脸擦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像永远擦不赶紧似的,上面浸满了血。“爱有错吗?”柳春生停下手,帕子就盖在阁老的脸上。他见有两处在剧烈地鼓起,帕下人似有些窒息。“没有错。”他自个儿做了个答。“杀……杀了我……”阁老说,声音蒙在帕子里,“杀了我……你我都解脱。”“杀你?不杀。”春生坐回到椅子上,望着窗外呼呼鹅毛,神色冰凉。他见到远处的城墙道上,打打骂骂地经过一高一矮的两人。前头公公拉着后头公公的耳朵,斥责着他将黄连倒进花盆。“这些药我熬了这么久,你怎么可以倒了呢?!嗯?”“师父,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也不行!没心肝的东西,现在有的吃不吃,以后受了风寒,谁给你煮黄连吃!”风停了。春生放下茶,将目光收回。阁老口里的白沫越来越多,临出门时,春生见满地皆是白色。“怎的这么快就出来了?”底下小公公赶忙迎了上去,见柳春生眼角泪光闪闪,别有伤心神色。“这是……”“受风寒了。”他抹了抹眼角,回头看了眼城墙,那一对高矮师徒已消失不见,原地徒留三寸厚雪。“那要不要现成配点药回去,太医署里别的不多,就属药多。”小公公摇头摆尾,十分可爱。春生看了看他,“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字?”“我叫小葫芦,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好……小葫芦……你能不能替我熬碗黄连来?”柳春生摸了摸他的头,在风雪中见到一张柳穆森的脸,“这碗黄连,就是你的入门礼,从今往后,你我以师徒相称,没人敢欺负你。”“真的吗?!”小公公一蹦三尺高,“我也要有师父了!我再也不用受欺负了!”“你不但有师父了,你还会体验许多。”柳春生拉着他的手,两人默默在雪里走,“你会体验爱,会体验爱而不得,会明白这世上有许多残缺。但是小葫芦,你记住,只有内心健全,就永远都有爱与被爱的可能。你或许听不懂,但一定要记住。”小公公点了点头。“凛冬将远,万物春生。”柳春生停下脚步,回头看到柳穆森在城墙道上笑,“师父,徒儿今已长成。”…………………………裴云喝得酩酊大醉,出风府时,与顾行知站在风口处,红嘟嘟地拉着小手,有模有样。他说:“你以后娶了我家妹子,必得要好好疼她,你要让她委屈了,我做哥哥的第一个不放过你!”顾行知醉得不行,迷迷糊糊中只说:“她哪儿轮得到我来欺负,我以后在家里可是没有一点儿男人地位。”说着说着,左靖带人七手八脚将他塞进了马车。裴云见各位喧闹着走远,本也想打道回府,这才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府”。他的家在燕子楼,他回家,须得步行五六条大街。此时雪并未停,掌灯的小厮送到一半,被自己推了回去。他提着等,跄踉着走在冰天雪地里,一边走,一边吐,酸水流了一路。待裴云走到西三市的小道儿上时,实在撑不住了,便一屁股坐在路边,哇哇吐了起来。偶有行人路过,见他狼狈至此,都不敢上前,捏着鼻子匆匆走过。直到一把伞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