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元轨交手一招就被制住的对手,身量不高,脸上蒙了面巾,只有一双眼白清亮的眸子显露在外,眼中的神气和脸庞轮廓却让李元轨有种熟悉感。他应该是认得这人的,最近还见过面。
手腕一转,刀尖由横划变为斜劈,准确地割开对手脸上蒙巾。布幅掉落,一张眼大唇厚、肤色赭褐的少年面孔显露出来。
“桑赛!”
萨保康苏密的侄子,声称已经离开长安的蕃胡少年,居然与这些不知什么来历的黑衣箭手一起埋伏在宫人斜,偷袭了尹拓带领的大安宫内卫。
此时桑赛也似认出了李元轨,一脸惊讶地嘟哝了句:
“李世民的……兄弟?”
两个年岁相若的少年相对怔视片刻,桑赛扭头就跑。李元轨若追上去挥刀,至少能砍伤他,但想到康苏密待已甚厚,他犹豫了一下,刀交左手,从怀中掏出两枚先前捡的石块,用力丢出。
两块石头都打中了桑赛,蕃胡少年闷哼一声,踉跄了下,险些跌倒。这就够了,李元轨迈开长腿大步抢上,打算用刀柄打晕桑赛,有时间了再审问原由。
但他刚掉转一把刀捏住刀背,迎面风声飚响,一枝箭疾速射来,他不暇思索地挥刀,堪堪在千钧一发之际击开了来箭。
有人在附近大喊着什么,语气急切,他听不懂,不过声音似与之前发令追击者是同一人。桑赛在前方突然转向,奔向那叫喊的箭手,李元轨也跟着转过去,昏暗光线下,只能隐约看到那人身型高大剽悍,而且又在张弓向李元轨射箭。
夜色如此深重,李元轨可没把握能格开他射来的第二枝箭,只得弯腰避到旁边的掩蔽物后。这一来他不可能再追上桑赛,又不甘心无功而返,咬着牙运了运气,后撤半步,在树后挥臂,将一道白光投向那射箭的高大男子。
他投出的是刚从桑赛手中缴获的长刀。那男子似是没料到他也有远击兵器,等长刀飞过一半路程近了身才发觉,退步急闪就地滚开,嚓地一声,那刀斫进他身边一株树干。
桑赛大叫一声,嗓音充满惊惶。
李元轨转头望去,只见那蕃胡少年已跑到了离高大射手相当近的地方,却被一个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雄壮人影擒住了。那人影一手执刀,另一手勒住桑赛脖颈,任凭蕃胡少年又踢又打,他自巍然不动。
混乱不堪的林丘间同时响起两声惊呼,来自高大射手的声音愤怒焦急,李元轨自己则欢喜地叫出了“信之!”
突然出现抓住桑赛的雄壮汉子,正是杨信之。他收紧肘臂,桑赛的挣扎顿时没了力气,高大射手喊着“放开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李元轨也冲过去增援,却见杨信之右刀一立,架在桑赛颈前,那高大射手立刻停步不敢逼近了。
看这样子……桑赛在这帮黑衣人当中,地位还颇高?
树林中又钻出两条人影,都较为苗条纤弱,立在杨信之身后没往前凑。李元轨一瞥眼间,认出是穿着男装的柴璎珞和魏叔玢。他们三人怎么聚到了一起?
那高大射手停步后,打声长长的唿哨。四下里人声窸窣,十几个黑衣蒙面人跑着也往这边聚拢。高大射手开口向杨信之道:
“放开他!各自走路,不要得罪!”
他说的虽然是汉话,但口音生硬用词不准,显然并非中原人氏。杨信之没吭声,站在他身后的柴璎珞轻轻一笑,接了话:
“说得好轻松,你们这些刺客在禁苑里杀人放火,折腾这么多天,当没事似的想开溜?真以为我大唐无人么?”
杀人放火。
李元轨恍然大悟。他明白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了。
感业寺起火那晚,守卫说过看到有人放火。之后又有一群人在紫虚观附近活动,被柴璎珞养的猎豹发现之后,掳走豹奴又消失了。屯卫追踪无果,猜测他们是北渡渭水逃出了禁苑,可没想到这帮人竟隐匿在宫人斜里……好吧,宫人斜地面广大又荒无人迹,进退都方便,确实算个蛮好的藏身处。
可桑赛是怎么跟这帮匪徒混在一起的?这帮人还很看重他?
被杨信之完全控制着,蕃胡少年挣扎半天,气喘吁吁地开口说话。说的是蕃语,李元轨完全听不懂,只从语气推测象是在下命令而不是哀告求饶——而高大射手听他说一阵反驳了几个词,语气反而焦虑悲愤得象在恳求。
桑赛不耐烦地打断他,声色俱厉地又说几句,几乎能肯定是在训斥或者下令。高大射手喘着粗气,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聚集在他身边的黑衣蒙面人也一个个面面相觑,身体姿态都显得懊丧无助。
“抛下兵器,跪地投降。”柴璎珞镇定地要求,“屯营卫士大队已经到来,你们逃不掉了。”
她这一说,李元轨竖起耳朵倾听,果然往生寺方向有隐约的嘈杂声音,象是大队人马过来了。再回头望一眼,南方较明亮的火把光亮也映入了视野当中。
柴璎珞和魏叔玢应该是在他和杨信之后面到了禁苑。李元轨曾希望姐夫和外甥女带着柴府的家僮男丁来增援,但后来想想,不得敕令带私兵入禁中可是谋反大罪,他们绝不敢那么干,也就死了心。如今看来,柴璎珞应该是去找了正经负责禁苑守卫的屯营将军过来处理这事……怪不得来得这么慢。
事涉大安宫太上皇——这三个字如今可以直接读为“尹德妃”——和东宫皇太子李承乾夫妇,屯营是一步都不敢走错的。这边情势再危急,当直将军该禀报该请示的步骤流程也一点不能省。这么做的好处是正大光明一劳永逸,禁军到场就可了结此事,坏处是……如果李元轨自己撑不到禁军进场,那就什么都不必提。
尖细的小闺女惊叫哭泣声传入耳内。
李元轨全身猛然僵直。他以为是自己关心太过听错了,但那声音越来越接近,柴璎珞、魏叔玢都花容失色地转脸望过去,甚至连一直全神贯注的杨信之也动了下铁塔般的身躯。
一个黑衣蒙面人拎小鸡一样拎着十七长公主拖到近处,大手一捂,堵上小闺女的嘴巴。李元轨的脑袋轰然炸裂,再顾不得别的,扬刀拔腿疾冲过去。
半路有寒光闪烁,如墙般封堵住他的去路。依着李元轨的本意,他是不想理会的,大不了丢掉一臂一腿,他也要冲过去把妹妹抢回来,但练武多年的身体几乎是自己作出了反应,顿步、拧腰、撩臂、格档对方来刀。
丁丁当当几下交手,双方势均力敌各自后退一步,都没受伤,李元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衣人将同母小妹拖进队伍里,再无施救可能。
“十七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