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有没有想过,倘若阿策当真坐上了那个位置,是不是真的能够胜任这统筹天下的重任?”傅纭听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她快步走到谢妧的面前。傅纭出身于以古板著称的世家傅家,向来行端礼止,行走之时的裙摆几乎分毫不动,挑不出任何的错处。可是傅纭刚刚头上的步摇却晃动了几下,顾不上仪态。她看着跪在地上的谢妧,沉声说道:“没有人生来就会做什么,谢策现在不会,难道不会学吗?就只会为自己的不思进取找借口,甘心被那些庶弟压上一头,然后现在到我的面前说不堪大任?”傅纭嗤笑一声,“我自幼生长在傅家,我的身后就是一整个傅家,自幼就被嬷嬷教导宫中事务,做好了嫁入皇家的准备。出身于世家暂且没有选择的权利。出身皇家……你们还真的以为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恕儿臣僭越,正是因为没有选择的权利,”谢妧平静地说:“所以,母后和父皇才这么多年连相敬如宾都做不到。”没有人敢在傅纭面前提到这件事,这一直都是傅纭的心病,她和谢东流少年夫妻,这么多年说过的话其中大半都是在争吵。两个天生不合的人勉强走到一起,也终究没有什么好结局。也是在这个时候,谢妧想到了刚才景佑陵递给她的那只海棠花枝。那花枝上是陇邺四月的春意,和他前世提剑而来的时候是一春一秋,截然不同。她突然又想起来和景佑陵年少初见的时候,他当年作为谢策的伴读进了宫中。谢妧那时候也跟着谢策一起听夫子讲学,时常听得倦了就支着脑袋趴在桌子上睡得囫囵。而后来夫子叫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一起听得云里雾里的谢策自然也是爱莫能助。那时候景佑陵就坐在她的旁边,谢妧情急之下只得求助这位看着就不近人情的景家公子,那位提问的夫子远不如昨天的夫子性情温和,若是答不上来必然要手抄《训蒙骈句》几遍,还说不定要挨上几戒尺。谢妧还记得当时那位后来的景大将军端坐在座位之上,掀起眼皮看了一脸着急的谢妧一眼,谢妧那时候被蓄着长胡子的夫子看得头皮发麻,只能寄希望于景佑陵。书房的漏窗外是一株玉兰,他不急不缓地翻了一页手头上的书,对谢妧的求助视若无睹。后来的谢妧抄书抄得手都倦了,她趁着夫子午睡之际,支使着谢策将夫子的宝贝胡子给剪下来一截,惹得那夫子震怒,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即启禀谢东流说长公主殿下实在是顽劣,自请辞任。谢东流没办法,只能换了个夫子章良弼前来教导谢妧和谢策,章良弼比起之前的夫子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极为喜欢用戒尺来教训学生,谢妧也在谢东流的训斥之下,不敢对章良弼做些什么。只是她恍然想起来,其实有日在她答不上章良弼的问题的时候……景佑陵好像帮过她。其实也说不上是帮,那日章良弼问的是《幼学琼林》里面的句子,谢妧原本在春日的暖风之中听得昏昏欲睡,章良弼讲学枯燥乏味,冗长又古板,她实在是听得困倦。然后就听到章良弼站在台上唤道:“长公主殿下。”她惊醒站起来的时候,听到章良弼问:“馈物致敬,曰敢效献曝之忱,这两句的下一句可还记得?”谢妧对上谢策的眼神,就看到谢策一边翻着书,一边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章良弼放在台子上的戒尺,刚准备受训的时候,就看到景佑陵手上拿着的书搁在了桌子上。书脊叩击在木质的桌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倾斜而下的日光落在他的眼睫之上,覆盖下了一片阴翳,而他翻到的那一页,正巧是《幼学琼林》的卷一·天文。谢妧仓皇收回视线,也不敢对上章良弼的眼睛,垂了眼答道:“回夫子,托人转移,曰全赖回天之力。”他们同窗不过一两个月的光景,谢妧就已经及笄了,就再也没有去和谢策一起听学过。只是她偶尔还是会看到景佑陵随着谢策一起前往上书房的时候,他生得身量很高,谢策那时候才不过刚刚到景佑陵的下颔,谢策向来穿的衣物颜色十分鲜亮,和通常都是黑白两色换着穿的景佑陵站在一起,十分显眼。谢妧偶尔还会听到谢策同他道:“三公子,要不我们打个商量,你在父皇面前多说些我的好话,等我日后成了独当一面的江湖大侠,定然提携提携你。”“或者在章夫子面前帮帮我,我日后定然是不会忘了你的,怎么样,这个买卖?”景佑陵通常不会回,至多嗯一声算是听到了,态度敷衍至极。谢策也从来不会介怀这些,这些话来来回回、翻来覆去地和他说,谢妧也从来没看到景佑陵不耐烦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