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笑容一顿,然后笑意扩大,下唇包住上唇,勉强维持住了友好的表情。她想不明白,怎么阿婆那样和善的一个人,能养出这么个不会说人话的?她从小就被教导着礼节仪表,往来接触的也都是同样的人,轻声细语,话中有话,不论皮下人心如何想,面上总是一团和气的。这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直白给人难堪的人,偏偏说完还一副理所当然没什么不对的样子。陶枝恼了一瞬,随后又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没有说错。陶枝悄悄吸气吐气,淡红唇角又扬起来:“不巧,是我。”程漆眉尖又是一动,听出她话中隐约的不悦。这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家的女人,面上看是个软弱可欺的模样,但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呢。陌生人进入他的地盘,还是个麻烦的女人,这种感觉让程漆有点烦躁。陶枝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感受不到对方滚烫的视线。这时,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姐姐。”陶枝抬起头,一个圆滚滚的脑袋正扒在桌边,同样圆滚滚的一双眼睛眨巴着看她。陶枝回过神,猜测这应该就是阿婆家的小小子。她心想这孩子长得球球蛋蛋的这么可爱,应该不会和他哥一样,于是笑着招招手:“你好呀。”圆圆的眼睛缓慢眨了两下,然后慢慢地沉到了桌沿底下,片刻后从程漆旁边钻出来,蹬着小短腿坐上凳子,老气横秋地对程漆道:“阿婆叫我看着你别欺负姐姐。”程漆斜扫他一眼:“有吗?”程实摇摇头:“没有。”原来是一伙的。陶枝抿平了唇线,心想为了肚子,她可真是完全不要面子了。阿婆很快端着最后一道炒菜进了屋,鱼肉和小葱的香味还有米饭的甜香溢满了房间,陶枝站起来接过阿婆端的碟子,稳稳地放到桌上。“阿婆受累了。”陶枝笑笑。家里常年只有两个混蛋小子,大小子天天在外,小小子调皮捣蛋,阿婆其实一直想有个贴心的丫头陪着说说话。眼下陶枝也一个人过,没人相伴,人又乖巧可疼,阿婆越看越高兴。“快,尝尝这鱼肉,昨天阿七刚拿回来的!”阿婆给她碗里添了山包一样的白饭,又分了碗筷。程漆瞥她一眼,给程实盛了饭,然后才是自己。陶枝立刻有些坐立不安,想自己是不是不懂规矩,蹭饭还要人家给盛。而阿婆已经一筷子上来,给她挑了鱼背上最厚的一块肉,盖着鲜绿的葱花,香味扑鼻。程实幽怨的眼神立刻锁定了她的碗。“快尝尝!”阿婆耷拉的眼皮底下露出期待的眼神。陶枝怀着不安的心情尝了第一口,差点说不出话来。她抿着嘴唇,口中的肉又烫又香,混着葱香的汤汁滑进喉咙,陶枝抱着碗一脸动容地望着阿婆。太香了,饿得拧在一起的肠胃被大力抚慰,她感动地咽下去:“好香!”程漆扫了一眼,看她白得过分的脸上漫出一丝红晕,眼下卧蚕全勾了出来,笑容甚至有些傻气。蠢了唧的。程漆嗤笑一声。陶枝发觉自己失态,屈起食指指节蹭了蹭嘴角,不好意思地一笑。但做饭的人并不觉得她这样不妥,自己烧的菜被人这样真心实意地喜欢,阿婆高兴得眼睛弯成弯儿,干脆把剩下的好肉也一股脑夹她碗里:“香就多吃,长长肉!”程实的拳头攥成个肉球,往桌上一砸,满脸圆润的委屈:“阿婆,我呢!”阿婆嘬了下嘴,也给他夹了一筷子鱼:“你平时还少吃了?”程实戳戳鱼骨头,嘟囔:“我也想吃鱼背……”陶枝立刻递了递碗:“给弟弟吃。”程漆半抬起眼,懒而冷的眼神立刻把她定住:“让你吃你就吃。”阿婆抄起筷子又在头上一敲:“好声好气会不会!”大约是因为被折了面子,程漆脸色更不好,一声不吭地低头吃饭。陶枝左右为难,知道自己多说多错,只好用饭堵上嘴。甭管这顿饭气氛如何,陶枝吃得很痛快,最后被阿婆半劝半逼地喝了一整碗浓白鱼汤下肚,她捧着肚子靠在桌沿上,动不了了。阿婆也吃得十分顺心,程漆吃饭从来都没反应,实就像头猪一样闷头拱,陶枝脸上的满足让她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满汉全席。于是笑眯眯地摸摸陶枝的手:“喜欢这鱼?自己会做不?”陶枝一顿,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实话:“阿婆我……不太会做菜。”阿婆一怔,有些意外:“啥都不会吗?升灶煮饭总会?”程漆的目光斜斜射过来,实也望着她,陶枝头一回为自己养尊处优的生活感到无地自容,面上发烫:“会……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