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她自小就没有父母,过了这么多年,她一直都记得小时候那些小伙伴笑话她是个野孩子,是个没娘的小野种。他们将她推倒在地,朝着她吐舌头,嘲笑地说:“你没爹没娘看你找谁告状!”幼时的时光,就是踮起脚尖站在窗口看着楚二叔将表弟抗在肩头,看着大表姑唱着歌谣哄女儿入眠,看着几个表姐手拉手嬉闹。而云家人将她最初憧憬而渴望的一切都捧到了她面前。倘若生死关头,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偿还云家人。肖允宸求见皇后却被宫人用皇后刚刚睡下的理由挡了回来,他有些无奈地回游屏阁。肖允宸刚一踏入棋室,就看见萧且坐在角落里,而他面前的桌角处摆了两个如霜似雪的艾窝窝。宫里喜欢艾窝窝的主子不多,今日也只有他点了一份送去给云安在。肖允宸立了一会儿,才走向自己的椅子,和新入游屏阁的几位公子下棋。于是,云安在乘着宫里的软轿出宫的时候,等在半路的小太监送了两盒艾窝窝。并且破例带了句话给云安在——既然家中兄长喜欢,就多送了一盒。云安在没有生气,她甚至嘴角含笑托小太监给太子道谢。然后,她十分平静地将两个食盒全送给了尔尔。云安在掀开软轿一侧的竹帘,有些留恋地望一眼漆红的高高宫墙。她轻叹一声,等放下竹帘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回府后衣裳都没有换就直接去找了孙氏。“母亲,我有事情想跟您说。”云安在望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我以后不想入宫了。”孙氏将云安在拉到身边坐下,关切地问:“在在,是不是谁又说了什么闲话惹你心里不舒服了?不想去就不去吧,明儿个就给你告假。要请多久的假?”“不是的,是以后都不进宫了。”云安在抬起头望着孙氏,“母亲,我不要嫁进宫里了。您……您给我说亲事吧……”云安在咬了一下嘴唇,心中惴惴不安。孙氏觉察到不对劲了,定是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儿。她仔细观察了云安在的脸色,忍了又忍,还是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而是转而问:“在在,你可想清楚了?”云安在轻轻点头。孙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母亲不希望你受一丁点委屈,只想你一生无忧,过着悠闲自在的生活。这婚姻大事更是左右人一生的劫数。后宫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我们在在那么聪明,什么事儿都可以应付。可是母亲宁愿你不要那么聪明,只做一个被父母疼爱的女儿,将来做一个被丈夫照顾、宠爱的妻子。”孙氏顿了顿,又说:“不过倘若你想入宫成为枝头的凤凰,家里也可以做些暗地里的事儿帮你扫除障碍。”听到这里,云安在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孙氏。孙氏疼爱地拍了拍云安在的手背,柔声说:“在在,你祖父是开国的功臣,更是与你大伯战死沙场,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可是你祖父的部下、学生遍布朝堂。你的两位堂祖父如今更是朝中重臣。至于你外祖父这边,朝中势力比起云家也不逊色。只不过后宫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恐怕也只是从妃做起。路很长,要慢慢地走。”云安在的指尖颤了一下,原来母亲已经猜到了吗?孙氏一直瞧着云安在的脸色,见她如此,心中便明了了。她便问:“在在,现在重新告诉母亲你的选择好吗?”云安在垂了眉眼,静静地说:“母亲,女儿仍旧选择不入宫。人生很短,女儿不愿意把余生陷入与人无尽的争斗中。”她抬起头努力扯出笑容,说:“安在只是想吃喝玩乐呀,墨湘的八仙饺、醉尘楼的东坡绣球、崖东的招远蒸丸、香品阁的金银满堂……这些女儿还都没吃过呢!”“好好好,咱们在在以后都能吃到。”孙氏有些心疼地把云安在搂在怀里。云安在趴在孙氏的膝上,慢吞吞地说:“母亲,你可得给我找个好夫家。家里厨子要顶好顶好的。”“不知羞!”孙氏笑着揉了揉云安在垂下来的柔发。云安在迟疑了一会儿,说:“母亲,姐姐还比我年长一岁呢。您是不是该给她找人家啦。”“越说越不知羞了,连你姐姐的婚事都想掺和了。”云安在轻轻地笑:“我这可是为了母亲好,姐姐毕竟是大伯的女儿。母亲提早上心也是好的呀。”“放心吧,母亲心里有数。”她早就给云安酒留意了,相中的也有几家。可是到了云安在这里,她的确是犯了难。顾嬷嬷急匆匆赶进来,看一眼孙氏怀里的云安在,有些迟疑地禀告:“夫人,东西都准备好了。”孙氏怔了一下,脸色有一瞬间的僵。“母亲?”云安在觉得有异,仰起头望着孙氏。“在在先回去吧。母亲去上一炷香。”孙氏说。云安在皱着眉想了一会儿,忆起孙氏每年的今日都要祭拜一个牌位,那个牌位小小的,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写。“母亲,那个空的牌位到底是谁?”云安在望着孙氏的脸色试探着问。孙氏和顾嬷嬷的脸上同时染上几抹愁容。顾嬷嬷在一旁说:“夫人,二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告诉她也无妨……”“顾嬷嬷,你先去准备吧。”等顾嬷嬷去了祠堂,孙氏却沉默下来。“母亲,我是不是不该问……”云安在有些无措。孙氏缓缓摇头,说:“她叫安知,云安知。”“云安知?家中的堂姐妹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云安在诧异地问。孙氏别开眼,可是云安在还是在她的眼中看了一抹湿润。孙氏缓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她是你妹妹,双生的妹妹。”云安在惊了一下。“母亲怀着你们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早了一个月生产。你是健健康康的,可是她胎中就染了病,自打出生身子就弱。当时请的几位大夫都说她活不过满月。”孙氏有些说不下去了,一想到那个女儿心里就像针扎一样地疼。“那、那妹妹真的没熬过满月吗……”云安在还陷入震惊中,竟是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氏。这么多年,家中从未有人提过那个云安知。她也是一点都不知道。孙氏苦笑,说:“不知道啊。母亲没用,没有看好她,把她弄丢了……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没能陪着她。连她的忌日究竟是哪一天都不确定……”孙氏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云安在有些慌乱地去给孙氏擦眼泪,无措地说:“母亲别哭、别哭了……可是怎么会……怎么会丢了呢?”孙氏也觉察到这样在女儿面前落泪有些失仪,她擦了泪,努力笑了一下,说:“我刚怀着你们的时候,你祖父和大伯刚刚出事。于是便和你父亲一起去了镇西料理他们的后事,一直耽搁到你们出生……”似想到了在镇西堂亲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孙氏皱了皱,有些不想再提。而云安在整个都僵在那里,孙氏的话她只听见一个“镇西”。“母亲,听说双生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是真的吗?”云安在木讷地把话问出来,她听见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焦急地跳动。“是啊,”孙氏伸出手轻轻抚摸云安在的脸颊,“你们的轮廓、眉眼一模一样,连脚心的胎记都一样。”脚心的胎记?那一瞬,云安在的脚心似乎疼了一下。孙氏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地哭诉:“在在,母亲知道她早就不在了,可是心里还是难受。是母亲不好,在怀着你们的时候被人欺负没能硬起来保护你们。更是没能护住她,让那些心思歹毒的堂亲打她的主意!”像是这么多年的委屈得了宣泄,孙氏越哭越凶,她将云安在揽在怀里,低低哭诉:“安在是后来给你改的名字。母亲每次喊你在在的时候,就好像你妹妹也还在一样。可是她不在了,永远都不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