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族子弟功名在身,需守丧六月,纵然再如何风流倜傥,也不敢堂而皇之地来此寻欢作乐。可成化坊这般销金帐是布衣百姓来不得的地儿,如今没了那些贵族子弟,客人都少了大半。此处女官都快愁白了头发,竟亲自在门前守着。她远远见到姜昭这位旧客,眼里都泛出了惊人的光彩。姜昭坐在马背上晃悠悠地过来,被这光彩摄得头皮一麻。“许久未见殿下了。”女官攥着帕子,喜不自胜地道,“近来成化坊来了许多胡女,还有许多异域的俊俏郎君,殿下不妨来看看?”女官这番话的诱惑当真是直击姜昭的心扉,她府中异域美姬并不多,见得也少,偏又是个猎奇心切的主儿,这会儿听了又是纠结又是心痒。几经思索后,她还是摆手道:“孤孝期在身,暂时无福消受。”女官的神情瞬间黯淡下来。但她心知这贵人出身不凡,也不敢强求,随即又挂上了笑意,道:“也罢,那殿下来此,可有其他要紧事?”姜昭道:“也不算什么要紧事。”她高坐于马背之上,仰头瞧见红楼里的女郎朝她巧笑倩兮,华灯之下,呈现出一种沉溺于世俗的浓艳,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成化坊内的敦煌飞仙屏风。“孤心悦你堂内那幅敦煌屏风。”姜昭垂眸看向女官,“不知可愿割爱?”女官一愣。那屏风本就是意外所得,也并不费几个钱,虽有不少客人夸赞过,但毕竟是落入风月场所的物件,再干净美丽的东西到了这儿,也似乎蒙上了一层肮脏的污渍。比如那屏风。比如那些姑娘。女官笑道:“来我这儿的人,从来都是要姑娘,要美郎君的,没想到殿下您,竟瞧上了那屏风。”混迹风月场所多年,女官自然愿意做这顺水人情,于是又道:“殿下若是喜欢,我便派人送到您府上去。”姜昭确实有几分喜欢,毕竟如她这般赏画水平的人,都觉得精妙,作画者必然是有不凡的功底。“那你便送往淮城长公主的府上罢。”她道,“孤也不占你便宜,届时你向管事开个价就是了。”淮城长公主财大气粗,平白无故要人家的东西,没品得很,她自然不愿意做这等事情,索性就用钱财卖下。钱财上门,女官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笑吟吟地应了声“喏”。……姜昭要了那屏风后,又骑着马到处溜达,她确实已经有好些日子没纵马过街。久违的闲情逸致让她有些许恍惚。“殿下为何要买那屏风?”她将马停在了月牙湖畔,才系好马绳就听见了止妄的声音。自从上次她调戏宫里的和尚后,止妄就没怎么说过话,有时姜昭喊他,也未必得到回应。如今他开口了,姜昭忽然觉得有些安心。这安心就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可就是这么一点点,让心有惶恐与不安的姜昭,有了点安慰。短短几个月,原本没心没肺的淮城长公主就已经反复地在感受失去。她忽而鼻头一酸,“和尚……”姜昭沙哑地喊了一声,零零落落地飘散在风里。分明想硬气地说些什么话,却不由自主地靠在树边,抱着膝盖哭出了声。她看着娇蛮恶劣,却未必比其他人多出几分坚强。止妄捏着念珠,终究是乱了心神,他柔下了声,安抚道:“殿下,莫要哭了啊……”姜昭一听,却哭得越发肆无忌惮。如今父皇过世,母后远行,皇兄偏信小人,朝夕之间,倒像是举目无亲一般。止妄念经礼佛样样精通,可面对哭成泪人的姑娘,却一样陷入了束手无策之中。茫然无措之下,他道:“殿下喜欢听故事吗?”姜昭不吭声。止妄滢瞧着她将面容埋在双臂里,哭声却歇了歇,心知这倒是问对了,于是又继续说了下去。“贫僧曾经听闻一个故事。”他道,“关于一个与佛有缘的孩子。”姜昭闷声道:“你休要拿佛祖菩萨的故事糊弄我,什么割肉喂鹰、拈花一笑的典故,我可听多了。俗气极了!”“那与佛有缘的孩子,一出生便被送入了寺庙里,长大后他随着师父诵经、礼佛,日日夜夜守在灯火通明的佛堂,与世隔绝。”止妄扬目一望,偌大的万相灵宫,熟悉到他闭眼都能描绘出每一处景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寺庙,也从未想过要离开。只是后来,他梦见了一个姑娘……”姜昭讥讽道:“都成了和尚还能梦见姑娘,下流!”任她如何嘲讽,止妄的声音依旧不徐不疾,若清澈温润的风拂过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