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会儿两人避无可避,柳彧率先笑着朝他打了个招呼。云蔺如今为正九品校书郎,浅青色的朝服穿在他身上,丝毫不逊色于他以往的白衣。他微微颔首,而后在殿门前驻足,忽然问道:“殿……近来可好?”细微短促又极快收回的一声“殿下”,终究还是叫柳彧捕捉到了,他敛了笑。忽然想到云蔺曾经的身份,再度觉得如鲠在喉,如刺在心。柳彧看着他,眉眼渐冷,却笑吟吟地道:“我与阿昭都好得很。”云蔺睫羽轻颤,最后道了声“那便好”。姜昭有了驸马后,他再没踏入过公主府,曾经熟悉的一楼一阁,一草一木,如今在记忆里已经渐渐褪色,只是那瑰丽无双的公主,却始终在灰白的画面里,活色生香。漫天清辉下,他看着向柳彧,忽然心生出一片阴翳。若是……若是曾经,他不去坚持所谓的气节,是不是状元郎便该是自己,尚公主的也该是自己。这个想法,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如同附骨之蛆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涌动,也许积累到某一天,便会彻底爆发,叫他彻底没入深渊。而后柳彧的声音在他耳畔再度响起。他问:“云泽芜,你可曾心悦公主?”*半个时辰前,在公主府。姜昭气急败坏地看着起居舍人,“你就直接写个夫妻恩爱,是会要了命吗?”起居舍人一板一眼地答:“殿下,您成婚以来不与驸马同寝,不与驸马同食,写夫妻恩爱,并无道理。”姜昭看着一桌子的吃食,道:“孤不是正等着他吗,这还不能体现孤与驸马恩爱吗?!”起居舍人:“抱歉殿下,这不能。”姜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孤、亲自、等他,一口未动呢!”这么大的牺牲,都无法体现深情厚谊吗?姜昭真的是厌恶透了起居舍人,记录日常便也罢了,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拿到宫里给她母后过目。这究竟是什么破规矩?!见起居舍人软硬不吃的模样,姜昭别无他法,就转而凶巴巴地问宫人:“今天柳文豫怎么回事,不回府吃饭吗?!”宫人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道:“听隔壁的大人说,圣人留了驸马,大概还有等些时候,奴婢要不要去宫里喊喊?”“罢了。”姜昭捂着头,“孤去宫里找他,你、你下这总能写:孤思驸马心切,茶不思饭不想,遂入宫寻他吧。”起居舍人略一思索,点头道:“如此是可以的。”所有的尊重是要靠自己去取得的……于是姜昭摆驾入宫后,就在宣政殿门口遇见了云蔺和柳彧。恰巧就听见柳彧的问话,而后又听云蔺道:“文豫多虑了,我入公主府是时势所迫,并非心甘情愿,但如今入仕,却也感念公主之恩,故而时常挂心旧主。”这玉面郎君神色淡淡,不见任何的波澜,入了姜昭眼里,像极了在撇清关系。时势所迫?并非心甘情愿?旧主?姜昭将紫金绣花履踩得步步真切。殿前两人闻声瞧来,那青衣校书郎忽的脸色煞白。姜昭走至云蔺身前,将他起了褶皱的衣领轻轻抚平,她眼尾飞斜,宛若刀子一般锋利,“云大人的官服好生威风啊,叫孤这旧主,瞧得感慨万分。”这又冷又刺的话调,让云蔺浑身一颤。曾经跟在姜昭身边那般久了,总归是对她的性情习惯有所了解。她的脾性从来不加掩饰,喜是喜,怒是怒。喜时会将人捧上天去,怒时又能毫不犹豫地直往下摔。云蔺忍不住退后半步,垂首道:“全托殿下垂怜。”姜昭扶着发鬓笑道:“原来你还记得是孤垂怜,一条狗尚且知晓对主忠诚,人总不能连条狗都不如,你说对吗?”云蔺的心猛地被划开一道口子,“殿下所言极是。”柳彧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原以为云蔺身为姜昭的近臣,两人应当亲密无间才是,却不料竟遭如此折辱。原来姜昭待谁都很不客气。一瞬间,心头的那根刺,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他上前一步,岔开话题道:“阿昭来到宫中可是有什么事儿吗?”阿昭?谁准这人这么喊的?姜昭不悦地看了柳彧一眼,本想说些什么,但想到在外总该要有点夫妻的样子,好叫她父皇母后不瞎操心,便将喉咙口的那些话咽了下去。转而淡淡地回了一句,“家中饭菜吃得有些厌了,想去母后那儿吃些东西,待孤看看父皇后,你与孤一道去贞观殿吧。”柳彧道:“也好。”这会儿,宣政殿内的大太监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