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可以不理解柳彧,唯独他不会。云蔺凝眸看了他许久,道:“你不该求我的,此次御试,你是我最大的对手。”状元之名近在咫尺,他凭什么,拱手相让?柳彧苦笑着伫立在原地。有人同他说,柳郎君,你写首诗不就好了,不过是一首诗罢了,写了你就可以走了。也有人同他说,柳彧,你这般心高气傲,官场未必容得下你。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尚未遇见季望前,他无纸无墨,下了族学后,只能拿着木棍在泥土上写字。路过的同族子弟瞧见了,就嘲笑他,柳彧你们家那么穷,反正你也学不好,不如就别学了。启蒙老师也斥责他,既然你天天在族学睡觉,倒不如回家睡去。甚至他的母亲,也欲言又止的,想让他回来做工贴补家用。人人欺辱他,讥讽他,放弃他。可他柳彧,偏不甘心。直到遇见了季望,他对他说,尊严与名望与权利,息息相关,你只能自己去争取。所以他将自己打磨成一块美玉。货与帝王家。以此获取他想要名利与富贵。既然尝过贫贱之苦,便注定了他成为不了像季望那样的,视功名利禄为粪土的名士。……云蔺见过柳彧后,就来到了公主府的一处楼台。他听闻姜昭今夜要在这儿观星。这一处楼台建得颇高,云蔺沿着长长的楼梯步步而上,已经能瞧见洛阳城的几处坊巷。待到姜昭瞧见他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有些沉重了。姜昭巧笑倩兮地朝他道:“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云蔺啊,低处易走,高处难得。这一趟,你算是赚了。”云蔺放眼望去,大半的洛阳街道尽纳入眼底,各处人头攒动,皆似蝼蚁。他忽然就有些明白了。姜昭的理所当然,与他的理所当然。芸芸众生在天地面前,如同尘芥一般。皇权天授,是天之子,而姜昭作为天子之女,看这天下人也应当皆如草芥。所以对待草芥,无论如何也是理所应当。而他作为草芥,被如何了似乎也是理所应当。姜昭见云蔺瞧得出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但她也不在乎他在想些什么,便漫不经心地打断:“听闻你方才见过柳彧了?”云蔺回神:“是。”他坦白道:“柳彧想让我助他逃离公主府,去参与御试。”“哦?”姜昭一挑眉,“还真的去求你了?孤见他待了这么多日依旧不为所动,还以为他和季望一样,是个清流呢。”姜昭轻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人一旦有所求,必然就有了弱点,姜昭相信,柳彧迟早会向她低头。云蔺抬眸,问出了他心里放了许久的疑惑:“殿下此举,是为了让臣得魁首吗?”姜昭略一沉吟,起初她找上柳彧的的确确是一时兴起,她囚禁柳彧在公主府也不过是恼这人不识好歹。但转念一想,似乎是有帮助云蔺得魁首的意思。但过程并不重要,最初的想法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于是姜昭模棱两可地反问:“如此,不好吗?”她这话,在无疑是坐实了云蔺心里的想法。然而他虽感念这位殿下尽心尽力,但却生不出半点喜悦。什么时候,他也沦落到靠欺压他人来谋前程的份儿上了呢?“你看起来似乎并不乐意。”姜昭躺在贵妃椅上,淡淡地看着他,“孤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不仅自命清高还喜欢冠冕堂皇的。分明想要状元的位置想要得不得了,都快到了你手上还担心名不正言不顺。”都是给惯的。姜昭才不乐意惯着他这臭脾性,“自己几斤几两摸清楚了,柳彧他才学过人,你应当比孤更清楚。”云蔺垂眸,道:“臣明白。”有一种人是上天赏饭吃,生来便有的灵气与才智,与后天精心雕琢出的才完全不同。所谓天纵奇才,说的便是柳彧这样的人。云蔺自知无法相较,却又忍不住生了惜才之心。漫天星光之下,这位白衣郎君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姜昭见他如此纠结,不免也生了烦躁,她摆手赶他,“明日就是御试了,若你要在公主府住下便同司寝说一声,莫要在孤面前晃悠。”姜昭以为这天大的好处都送到面前,没有人会轻易拒绝,但她还是小瞧了读书人的清操。她观了一晚的星空,见文曲星在她府上闪得又大又亮,满以为这次云蔺的状元之位是跑不了的。谁知第二日醒来,姜昭便听紫檀说,今日一大早云蔺便帮着柳彧逃了,这两人几乎是同时到了武成殿参加御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