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对我颇有怨言呀。”云蔺再度垂首,看起来恭敬至极,“不敢。”他跪得笔直,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依然叫姜昭瞧出了几分傲雪凌霜的姿态。这曾经的河间云氏的麒麟子呀。百年世家所孕育出的脊骨。姜昭从不曾相信他能在她手里如此驯顺,但又如何?这天下间的人,哪怕是她的父皇,都无需她耗费心思去揣度,何况是这小小的宗氏子。更不谈如今的云氏,在遭到河间新贵的倾轧后,早已如水面浮萍般摇摇欲坠。姜昭淡淡地别开视线。她知道云氏什么意思,只是不曾想过他们竟如此舍得,舍得将一族宗子送到她的榻上,借她之手,重入帝王的眼。“既以声色侍孤,便该有讨宠求怜的模样。”有所求就需得有所予。姜昭一拍身侧软榻,像是对着寻常的伶人玩物那般,眯着琉璃般的眸,逗猫儿似地道:“上来。”云蔺的身子明显一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他可能是在挣扎着说服自己,也可能是在以无声表示抗拒。但姜昭并不愿意体恤他,甚至有些不耐烦。这样的人,分明有着不凡之才,却甘愿将自己放置在尘埃里,这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她姜昭?姜昭气急败坏地踹了他一脚,道:“云蔺,你想清楚了,可好好地想清楚了,什么是你的本分!”这一脚是真真的毫不留情,叫云蔺蜷缩成一团,久久难以起身。姜昭自幼随东宫储君一同教养,君子六艺中,骑射最佳。哪怕是放在一干贵族子弟里,也是佼佼者的存在。她虽瞧着娇娇弱弱的,但力气却不小。因而云蔺这清瘦身骨遭了这么一下,当真是苦不堪言。好不容易直了些身子,云蔺便瞧见姜昭越过他要离开。又忍着疼痛,颤声道:“恭送殿下。”这时,那雍容华贵的淮城长公主,以狭长的美目,回头斜睨了他一眼,眼尾的斜红艳丽逼人,近乎灼夏的烈光,似乎烫着了他。而后云蔺听见了,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自和玉定亲后,姜昭住在贞观殿的侧殿便开始有些不舒心了,她那住在主殿母后,时常有意无意地唤她过去,再有意无意地拿出众多勋贵子弟的画像,又状似漫不经心的给她瞧了几眼。姜昭撇下一册画卷,揉着眉,开始寻思着是否要向父皇讨个旨意,出宫建府。她虽封有四国邑地,名下庄铺无数,但终究是没个正儿八经的公主府。恰好今夜齐天子留宿贞观殿,姜昭便趁母后不在时,就央着她英明神武的父皇给她建个公主府。齐天子问道:“怎突然要建府了?和你母后住不好吗?”姜昭撇嘴:“您的妻子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但她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女儿害怕。”齐天子顿时乐得开怀大笑,直道了几声好,允了此事。待到国母款款而入,不明所以地问:“好什么?”齐天子笑指着姜昭,“你自去问昭儿。”察觉到母后眼风掠来,姜昭连忙道:“我和父皇夸您是一等一的好,好得不得了呢!”国母捂着笑嗔了姜昭一眼,“数你会讨巧!”在殿内随侍的宫女嬷嬷皆憋着笑。帝王之家甚少有这般和乐的景象,因而才显得弥足珍贵。齐天子与皇后是少年夫妻,幼时是两小无猜,大后是情之所钟,二人相互扶持着,共同经历过兄弟倪墙、朝堂政变,才有了姜昭如今所见着的,一个盛世明君,一个贤德国母。世人常言帝王薄情,只是因为帝王的情不能轻易给,也不敢给,但只要给了一分便是千万斤重。更何况是十分呢?姜昭又拉着天子衣袖问道:“父皇觉得河间云氏如何?”齐天子略一思索,“也曾出过不少名士,本是河间望族,可惜近十年来无一人入仕,反倒是河间李氏新贵频出,今已不成气候。”姜昭仍不罢休,“那父皇可知云氏麒麟子云蔺?”齐天子再度思索,道:“云老尚书未致仕前,曾见过,倒是个钟灵毓秀的孩子,如今大抵到了弱冠吧。”姜昭正要回,却见她一言不发,只是支着耳朵听的母后,不知不觉地凑到她身旁,喜不自胜道:“昭儿可是对他有意?”她踱步起来,仪态万千地转了几圈,一会儿拧眉,一会儿松眉,叨叨絮絮地道:“哎呀,怎么就看上了落魄氏族的宗子呢,不过三郎既然说这孩子钟灵毓秀,大抵是个不错的儿郎,提拔提拔应当也配得上我们昭儿。”端庄娴雅的皇后走到齐天子身侧,展颜笑道:“三郎,你说是与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