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半,他烟瘾犯了。屋子里的空气很沉闷,他打开门去露台透气。夏天,晨光亮得很早,五点半,天光熹微,庭院里的景观灯到点就歇了,就显得精致布置过的园景也是死气沉沉。
楼下的角落里传来轻微的“啪嗒”声,他心神一拧,伸出头去看。角落里不见人影,但米白色的睡裙露出来一角,正耷拉在地上。
没一会儿,从角落里蹿出来一个米白色的人影,飞快地穿过竹林的青石板,把手中的东西扔进花坛,还下意识地拿手指在衣角抹了抹。
他凝神细看,底下的人右手还拿着黑色的打火机,嗯,就是他那块。皙白的小腿翻过窗台的时候抖了抖,同时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
得,这是干坏事慌不择路了。耳边的聒噪稍歇,他嘴角弯起,回屋睡觉去。
林开昀照常背着小包出门,陈知丽也照常送她出门。母女俩一个不问一个不提,这是她们之间的默契。陈知丽不想让林开昀知道那些破烂的事情,林开昀也就装作不知道,即便有时候陈知丽眼睛是红的,即便家门口被喷上了“欠债还钱”的红漆,她仍旧装作无事发生。
一个人哭就够了,两个人的眼泪就太多太令人绝望了。
林开昀正往大门走,周禹安那辆军绿色的大越野就停在路边,驾驶室的车窗打开着,周禹安手搭在方向盘上,在她路过时按了一下喇叭。
林开昀回头看了一眼,小门已经关上了,她这才拉开车后门,爬进去坐着。
周禹安倒真像个司机,什麽话也没说,直接把车开走。
车子开出大门的时候,昨天晚上见到的那几个男人仍在大门守着,路边的观景长椅上还有几个摊开的纸壳子,椅子腿边放有蚊香。
男人从车窗里见到了她,当即就要沖上来。周禹安见状一脚油门擦着男人开过去,刚转弯又有人沖过来,周禹安紧急踩下剎车,林开昀系了安全带,被猛地弹起又弹回座位上。
“怎麽了?”她紧张地问。
“别下车。”
周禹安下车后关上车门,绕到车前面,低头看着。
一个中年男人横躺在前车轮底下,身上穿着发白的墨蓝色t恤,黑色的裤子上沾着灰尘和白色的乳胶漆,皮肤黝黑,看起来像是刚从工地上下来。
“躺着干什麽?死了?”周禹安踢了踢男人的肚皮,男人像是才反应过来,立马翻了个身,嘴巴里直喊“哎哟哎哟”。
门口的几个男人也围了上来,指着周禹安,嘴巴里骂骂咧咧十分兇悍。周禹安不怕这些,他十五六岁就在打架,更何况眼前几个人都不是练家子,最多就是干体力活,有点蛮力。
“要钱?”听得不耐烦,周禹安直接了当。
几个人倒是安静下来,互相看了一眼,站在他跟前的男人伸出两根手指:“要两万。”
“两万?”周禹安笑出了声,说他们胆子小吧,敢不要命拦车,说他们胆子大吧,张口只要两万。
两万不多,但他不是冤大头,闹事麽,叫保安轰走就是。
“多了。”周禹安转身準备上车,却见林开昀打开车门走下来。
“你下来看什麽热闹。”周禹安拧眉,刚想把林开昀塞回去,就见她沖其中一个男人喊了一声“余叔叔”。
林开昀想起来了,昨天晚上透过挡风玻璃盯着她的人是谁。她和老余没见过几次面,小时候她爸在工地边租了一个小单间,一家三口就挤在里面,老余带着妻子住在工地的铁皮房,时常来她家里和她爸喝酒。老余经常会给她带点吃的,有一回她过生日,老余送了她一条公主裙,她从老余黝黑又布满沟壑老茧的手里接过粉嫩精致的包装袋,喊了一声“谢谢余叔叔。”
她还想起来,送兰澜去医院的那晚,在医院大厅里,推着担架床和她对视的男人,也是老余。
老余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又有了点变化。好像不敢直视她,看了她一眼,把头低下去,又擡起头看她,反複几次,才动了动嘴唇,却什麽声音也没发出来。
周禹安站在她身前,琢磨着这微妙尴尬的气氛。
“老余、老余!”不知道是谁报了信,身后,陈知丽慌慌张张地追出来,一把拉过林开昀挡在身后,“都是大人的事,和孩子没关系!”
老余没发火,实际上,他就没发过几次火,从根儿里就是老实巴交的。他跪下来,沖陈知丽磕头:“陈姐,不是我逼你,我女儿等不了了,等着钱做手术啊!我把人都借了个遍,没得借了!你行行好,跟大老板说一声,我不多要,林老板欠我三万,我就只要三万!我求您了!”
陈知丽也忍不住哭出声,把老余扶起来,哭着说:“我实在没什麽可卖的了,手头上除了给孩子攒的学费,都还出去了。老余,你早点告诉我,我就把钱留给你了啊!”
周禹安抱着手倚在车门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衆生皆苦,但渡衆生是菩萨的事。他摸出手机,準备打个电话叫保安把人直接轰走,却见林开昀越过陈知丽走到老余面前,说要给老余转账。
老余呆呆的,过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连忙拿出手机。林开昀给老余转了五万,是昨天晚上周泽瑜拿周禹安手机转给她的钱。
“多了两万,算我借的,”毕竟女儿危在旦夕,老余也不矫情,“过了这个坎儿,我一定还!”
陈知丽送走老余,周禹安在驾驶座上等着,林开昀看了他一眼,打开后车门準备爬上去。
“开昀,你哪儿来的那麽多钱?”陈知丽一把拉住她,瞄了一眼周禹安,把她拉到车后面,压低了声音,“我告诉你,不许做那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