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字看样子的确能够唬住人,似乎散发着神秘而难以捉摸的文艺气息。当主持人抽签时拿出了写着“叶清川”的名牌并报幕之后,我听见后台和现场的呼声,仿佛对这支舞蹈的内容充满期待。
接受阐释美学的文论家姚斯曾经提到,人在进行鉴赏活动时,往往有一个属于他的“期待视野”。一部文学作品出现的时刻,对它的读者的心理预期会有所满足、超越、失望或反驳。
舞蹈艺术也是一样。当我走上舞台,看到台下的人们眼中充满希冀的光,聚光灯照耀在身上,我周身光明,但内心深处的阴翳却在时刻提醒自己,这不是真相。
林渡舟就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身姿英挺,没有穿着平日里的黑色衬衫和西裤,整肃而谨严的领带与领带夹也悄然褪去,此时穿着浅色的卫衣和休闲裤,恍惚中我觉得他好像回到了十年之前,仍旧是那个说着拙劣情话的弟弟,眉目带笑,每当看见我,炽烈的眼神迫不及待地诉说着他的深爱。
而台上的我,在上台之前套上了他那件宽松的薄毛衣,袖子修长,几乎要遮住指尖。
当洁白的光束照射,毛衣好似发着光。
背景音乐响起,先是沉稳而庄重的大提琴,在静谧的空间寂静诉说。光束中的我缓缓转圈,抬起腿,脚尖在空间中舞动出美丽而不见尽头的莫乌比斯环,像月光下一片飘落的雪。
接着加入了清越旷远的小提琴,我翻身一跃,轻盈落地,跟随乐音变化腾挪。
我听见小提琴逐渐高昂而深情的奏曲,像载着人世间所有夙愿的月亮车奔赴夜空。在如此的琴声中,我陷入无法挽回的迷迭,我学会沉沦与深爱。
5号楼的天台是我们的学校里最偏远的一栋楼房,四周绕着小径与树木。这是我和林渡舟初遇的地方。
到了十二月,天气阴冷,他戴着浅色的围巾,身穿大衣,高挑的身体立在寒风之中,轻握着琴弓的指尖泛着可爱的红。
我在他琴声的段落里跳舞,每当乐声流淌,一声又一声打破四下无人的沉寂,他垂下的眼睫中藏着无人所知的情意。
我靠近林渡舟,那一年十九岁的他模样稚嫩,脸上隐匿不住内敛的情绪。当一曲奏罢,我停下动作,他敞开大衣,将我也裹进去,围巾在我的脖颈上绕了一圈,我们的命运似乎也像这大衣与围巾一样,紧密而温暖地相连。
我埋在他肩上低声喘息,吐出一片雾气。
林渡舟感受着我的温度,忽而抬手,从我的发丝上轻轻一拨,发红的指尖上盛着一片雪花。
我抬头,看向白茫茫的天,轻声呢喃,“下雪了。”
林渡舟却不抬头去看,只静静欣赏我头上糖霜似的雪花。越来越纷繁的碎雪落在他的发丝与肩膀上,恍然间我好像看到了多年后我们携手白头的模样。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们会分开,我也从没有预料到林渡舟无法走向安稳的苍老年华。他的生命停留在29岁,是对我余生每一分、每一秒的惩罚。
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庞,我踮脚吻掉了他鼻尖的雪,完美的冰晶形状在潮热的口中融化,林渡舟低头,也尝到了雪花的味道。
我们在漫天飞扬的大雪亲吻。如果世间有唯一的尽头,如果生命的终点都相同,有那么一些瞬间,我虔诚地祈祷,这个缠绵而温暖的吻,就是我存在于世间的全部意义。
我知晓我们在日复一日中会为柴米油盐所累,在一次次无奈的境遇下会对生活低头和妥协,在走向所有人不可避免的、唯一的终点,也就是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们往往会带着那样多的遗憾和幽恨。
可在林渡舟温柔舔舐着我的唇齿的那一刻,我多希望在这个广阔无垠的苍穹之下,神明能听见我渺小的愿望。
拜托上天,让我们如这个纯净的吻一样,拥有对抗阴霾的所有力量吧。
唇齿流连,又在大雪纷飞的时刻悄然分离。
节目里,舞台上,提琴如泣如诉,我脱下了林渡舟的毛衣,只剩单薄的演出服,在渐渐淡去的乐声中,我倒落在清冽的灯光里,地上的毛衣垫在我身下。灯光熄灭,我随消逝的雪花一般,混杂在漫漫的长夜昏暗之中。
台下响起掌声,舞台上重新亮起明亮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