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原野没有说话,却在暗暗琢磨工人住宿的情况。宿舍里住的大多是年轻单身的工友,程燎不住工地的集体宿舍,所以他也有老婆和孩子?想到被自己忽略许久的这种可能性,他忽然就有些如鲠在喉。那边娃娃脸还在热心建议:“既然这样,不如林哥你先跟程哥回家,然后再从程哥那拿把大点的伞走?”“我看这主意挺好。”李哥出声附和道。几人的视线齐齐落在了林原野身上,就等当事人自己开口了。在他们的注视中回神,林原野面容散漫地回答:“可以。”虽然有些失望与扫兴,但是程燎到底有没有老婆和孩子,到对方家里看一眼便知。按捺住心底的迫切意味,林原野抱着画板站起来道:“现在就走吧。”娃娃脸伸长脖子朝窗外张望,“可是现在雨还很大——”余光里却扫见,程燎也起身捞过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似乎并未反对林原野的提议。目送道别后的两人走出宿舍门外,娃娃脸坐在床边面露茫然。几分钟前还不急着走,这会儿又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变得比家里有老婆要接的李哥还急。娃娃脸的想法林原野无从得知,他和程燎撑着那把伞离开了工地。说来也算幸运,走出工地大门时,天空里落下的雨逐渐就有了减小的趋势。因而虽然一把小小的太阳伞,无法同时将两人完完好好地遮住,但也躲过了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至少除去露在伞外的肩头与手臂,林原野身上的其他地方,都是清爽且干燥的。程燎住的地方,就是工地马路斜对面坡下的那片老旧平房。工地外没有人行道,两人便沿着工地围栏,在马路上走了一段。路上大大小小的车辆在雨中来回穿行,而工地围栏外的这段路,又恰好处于明显的地势低洼。路面上积满了浅浅的水潭,林原野没走多远,两条裤腿就都被打湿了。裤腿贴在小腿皮肤上冰凉而又湿润,他开口叫住程燎道:“等我一下。”男人撑着伞停下来等他。林原野弯下腰去,分别将两边的裤腿卷高,露出两截修长白皙的小腿来。程燎的视线轻轻掠过他的小腿,语气平淡地提醒:“马路上车很多,别停留太久。”林原野在他的声音里直起身体来,示意他继续朝前走,“从你家到工地上,要走多久?”“五分钟。”程燎语气微顿,随后补充,“如果不等红灯。”林原野反应如常地唔了一声,“你每天都在家吃早餐?”程燎并未否认。没有问早餐是谁来做,林原野开始不着痕迹地向他打探:“你们工地的宿舍是免费住的吗?”“是。”程燎说。林原野面露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没能忍住,换上寻常不过的口吻问:“那你为什么不住工地上的宿舍?”“注意脚下。”没有马上回答他,男人冷不丁地出声提醒。林原野愣了愣,低头去看才发现,自己脚边积有一滩水洼。水洼堆积的面积不小,甚至已经横亘延伸至路面中央,此时仍有雨水接连不断地汇入其中。他在心中推算水洼的宽度,想要尝试着水洼上方跨过去。而这短暂的期间内,程燎似乎没有再接着回答他的打算。林原野抬眸瞥向男人的侧脸,并未从对方脸上读取到任何明显的情绪变化。无法推断对方是故意不答,又或许只是暂时中断了脑中思绪。他第二次低头看向面前拦路的水洼。与其自己在这费尽心思揣测,还不如直接开口问清楚。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么这滩阻挡人前行的水洼,自己也就没有再跨过去的必要了。想到这里,林原野重新抬起头来看他,“你不住宿舍,是因为你也结婚了吗?”男人的眉毛似乎满是意料之外地轻轻抬了抬。目光陡然落及他身后,程燎语速略快地朝他说了句什么话,只是林原野却没来得及听清。下一秒,不曾减速的小轿车贴着他身侧驶上来,车底轮胎高速转动着,重重轧进那片向外延伸的水洼里,在林原野身后溅起了高高的水花。掺杂有泥浆黄土的浑浊水花,成片成片地溅上林原野裤脚高高卷起的小腿。隔着夏季衣裤薄薄的用料,他甚至很快就感知到了,自己后腰与大腿的位置上,衣裤布料被泥水浸透的轻微凉意。仅仅留下一屁股汽车尾气,“肇事”司机不见半点减速,驾着“肇事”车辆飞快驶离。林原野呆呆地愣在原地,面上甚至出现了一瞬间的情绪空白。这个时候,他才回味起程燎说的那句话,是让他小心身后开过来的车。而男人一只手撑伞,另一只手拿外套,似乎并未来得及伸手将他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