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急中生智,并不知能不能糊弄过去,但他刚惹得将军怒火,如今谄媚讨好,也还说得通。见了将军他心中不免一沉,忧心监军此时去向。将军在他腰侧拍了两巴掌,语气仍是平淡:“你这回却长心了。”
从君低头跪下,道:“从君在后方,日日忧心,今晨听闻大战之声,忧患非常,将军洪福齐天,从君不胜喜悦。从君失仪,望将军恕罪。”
将军一向都吃这套,道:“起来吧。”
小公子爬起身,恭谨侍立一旁,阴差阳错,倒把将军哄得欢心了。将军捏起他的下巴,左右转了转,淡淡道:“瘦了。”
“回府再赏。”将军说,摆摆手示意从君退下。
他转向几个将领,说:“把营中司仓传来,明日启程回府。除却回程所需粮草,其余皆补给瀚城。”
“伤员名单予我。”
部下立刻呈上。
从君在屏风后聆听,知晓瀚城一战果真又大胜,只是这战情如此迅猛,不由得使他诧异。
这战情到底是否与监军……或者说与朝廷有关?奉江如今又身在何处?
三日前,展连英传书回瀚城,展戎朝北安王借的宝骏及补给已至后方。芒线以西处处有戎人暗探监视,不然不会叫他们劫去了粮车,这一批宝马从安北出境,打了戎人一个措手不及。信中展连英道已身近连海关。上一战的先锋将军也是他,对这里地形十分熟悉,藏匿不是难事。戎人的大军皆都派往前线,连海关守军空虚,他率人游击作战,必能使得戎人顾此失彼,军心大乱。展连英方就绪,将军心里就有了底气,若是时机凑巧,瀚城守战可不战自胜,他趁戎人回援,再率兵追击,必能吓破戎人的胆子,短期内再不敢来犯。
然展连英慢了一步,戎人率先攻城。这一战从今晨始,戎人来势汹汹,将军布兵得当,几度力挽狂澜。但戎人军中杀出三百彪壮骑兵,直破守军阵形。这阵仗将军也是始料不及,率领军队重整阵形,又战几回合,逐渐不敌。此时不可恋战,将军命大军撤退,回守瀚城,同时使人起狼烟,召后方军队驰援。戎人军心大振,本欲乘胜追击,一举攻破瀚城,忽而后方起火,狼烟冲天,连海关生变。
展戎纵身回马,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知是展连英大捷,他勒马站定,重整三军,喝令道:“展小将军连海关获捷,戎人乃强弩之末。瀚城守军,不可失先锋军颜面,杀!”
匆忙回退的守军顿时军心大振,号角声又起,将军打头,率先冲入戎军之中。戎人本欲再战,连海关的烽火台却接二连三地黑烟冲天。军心溃散,军队似乎又有意见分歧,很快溃败,匆忙退军,回援连海关。
此战,镇西军又大获全胜。
小公子不知其中细枝末节,却更困惑于监军为何知今日瀚城必有大战。与其说他料不到,倒不如说他断不愿相信朝廷竟会使出如此手段。监军这日没有出现,而后也没有消息传来。
从君心思沉重,犹有逃避之心,怎奈不待他猜疑遐想,这假设就板上钉钉地成了真。
战事尘埃落定,将士们打理战场,清点人数马匹,前线相应公务皆已处理妥当,大军拔寨归营,启程前夕,将军遇刺。
诉衷肠
箭伤在左边肩窝,若非将军身手敏捷,这一箭正中心口。
将军在大营中遇刺,绝非小事,将士们议论纷纷。
刺客夜袭大营,烧毁粮草,趁兵士们救火的混乱之际,闯入将军大营。若非有人内应,怎会如此轻车熟路?
刺客总计五个,逃去两个,死伤各一个,本抓住一个活口,等处理完粮仓之事,才发现这人已咬舌自尽。如今三具尸首就摆在下首,展戎不发一言,手下更无人敢言语。
帐外又是一阵响动,展连英率两位部下走进帐中,风尘仆仆的模样,却另有一分英气在身上,不见疲态。他昨夜后半夜方抵达瀚城,听得将军遇刺,分秒不停,立刻前往营中,彻夜未眠。
“将军。”展连英叉手行礼。
展戎起身走向他,单手按住展连英的双手,道:“不必拘礼。此次守城大捷,展小将军功不可没。”
展连英直起身,转头扫向地面的尸体,垂首问道:“将军可有发现?”
“无一活口。”展戎道,“观其面相,非戎族人。”
展戎话罢,挑起眼帘看向展连英,眸光如刃。
展连英眉梢微微一动,似乎并不引以为奇,复又拱手道:“连英有要事相禀。”
将军抬手屏退众人,展连英一招手,身后二人走出帐外,复又折回,二人扛着一个麻袋,扑腾一下撂在地上。其中一人解开麻绳扎着的袋口,里面赫然是一具尸体。脸色全然灰白,微微浮肿。如今天气大热,看情况,死亡时间应在十二个时辰内。
将军看向展连英,展连英一摆手,其中一个手下扯开了这“戎人”外面的革皮衣裳,里面赫然是锦缎布料,上有暗黄色铜钱纹路。展连英抬手,手下人递上一条衣裳,展连英接过,说:“昨夜士兵清点人头,无意中发现,这戎人竟然穿着半臂。”
外穿甲衣内衬半臂,乃是大魏将士的寻常穿戴,如今这大营中,军士们便各个都有半臂在身,只是布料为麻布,没有这般精细。大魏民风开化,与边陲通商甚多,若非要牵强说此乃通商之结果,尚能说得通的话,那这锦缎所制的半臂,唯有京军所服。
将军眼睑微动,眸中蓦然射出一股浓烈的杀意。一瞬之间化为实质的怒气盈满整个营帐,展连英犹是略一低头,其余两个士兵皆是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