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戎了解展连英,他行事谨慎,城中留下的守军,也必是人中精英,抵挡些时候绝不是难事。
展戎此行,只从主营中带了两百人,路过边城时,吩咐其中半数人潜入城中,一作告知,一作支援,因此,纵是敌军暗中来犯,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他此计之所以瞒着展连英,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两军之中,多有细作,不足为奇,若临行时展连英未加阻拦,瀚城敌军也未必会上当。
可惜这个时候,他们的密道已被展戎的人发现,魏军换上了戎人的衣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暗中杀回瀚城去了。
直至大破瀚城,这一计谋才被奉江摸得了全貌,纵是之前已对将军才智有所了解,此时仍是不由慨叹。
此等计谋,环环相扣,可谓用兵如神,由不得人不叹服。
城中百姓均被展戎释放,驱逐出城,战俘收为奴隶,翌日押回军府,彼时城中已定,战后会议之上,展戎下令迁营,此后以瀚城为主营据点,军令颁发,翌日起行。
三军迁营,兹事体大,此事自不必由大将军费心,展连豪在主营中,要尽一部分职责,除此之外,营盘基数重大,施行起时,需着人调度监督,左右先锋皆乃战将,自是不领此职,合适的人,只有监军奉江。
纵然是知道展戎不过是想把自己支出瀚城,奉江也唯有主动应下此事,对此他心中波澜不兴,在朝廷与展戎之间,监军一职如同被放在刀尖上的棋子,他日后要吃的挤兑,还多得多。
外面吵吵嚷嚷,从君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红药收拾东西,帐外一片闹声,营妓们被赶到了笼子一样的大马车上,许多人挤作一团,胆子小的在哭,胆子大的在骂,还有一些冷漠麻木的,只倚着木桩子,安静地坐在一边。
红药许是折腾惯了,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就把自己的东西装了几大箱子,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一边低着头塞东西,一边说:“你这伤才养好,狗东西还挺会赶时间。”
从君不解地看向她,红药说:“辎重在后,军妓先行,三日内要赶到瀚城,三日之后正是中秋,将军是要摆庆功宴。”
“你的好日子过到头了。”红药抬眼看向他,目光又飘向帘子,帘子飘飘忽忽,间而可见外面的景象,女子的嚷声和哭声时大时小,红药说,“那些姑娘们,会有些躺三天都起不来的。”
迁营中途必有军妓转营,军中宵禁已久,供将领们宴会上狎戏的倒还好说,剩下的,过了一夜,也就剩下一口气。
庆功宴
主营队伍在当天下午出发,至夜深之际,已近两国交界,不是急行军,不必连夜赶路,此处营地空出些许帐子,供他们一夜暂住,免去扎营。
赶车的士兵伸手将红药扶了下来,红药跳下马车,身后帘子动了动,红药递手给从君,小公子走下马车,第一反应是环顾四周环境,他和红药走了出来,红药活动了一下肩膀,说:“我最恨的就是赶路,能把人都坐傻了。”
从君旧伤刚愈,自然也不会多舒服,他抿唇笑了一下,正要说话,余光看到一个人,就是一愣。
此人身长七尺有余,身姿挺拔,劲腰宽肩,纵是在一干明甲兵士之间,尤显得鹤立鸡群,不是监军,却还是谁?
红药顺着从君目光看去,也是一愣,她虽与奉江只有一面之缘,却也对此人印象深刻,况他身姿气度也与寻常兵士不同,尤为显眼,红药凝起双眉,诧异道:“他怎么在这?”
奉江正与此处将领交谈迁营一事,那小将吩咐手下去将兵录交于监军,奉江今夜居于此处,并不心急,话罢一转头,正对上了小公子的视线。
秋夜凉风习习,营帐战旗飒飒作响,中秋将至,月如银盘,四处都是流水般的银光,小公子长身玉立,身后马车帷幔轻摇,恍惚间他还是那个芝兰玉树、占尽风华的宴从君。
待到奉江回过神来,马车前已空无一人。
他心中一阵空落落的,暗自叹了口气,心想,他不与他来往,也是自然之事,自己不能再给他惹出祸事来了。
虽是这样想着,心中却是一度怅然,及至晚上回了帐子,发现自己案子上摆着一盒月饼,他心中一动,问手下人:“这是何人送来的?”
此人乃他门客亲信,意义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答:“回监军,是大将军身边的那个女官。”
红药。
奉江的心跳登时快了几分,待下属退下,他才挪过月饼盒子,这月饼做的颇为精致,奉江有些出神,他轻轻拿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是枣泥馅的,奉江摇头无奈地笑了笑,心说自己也同思春的姑娘一般做起睹物思人的事了。却见盒子底下,露出白色的一角。
奉江伸手将其抽了出来,是一张纸条,上面字迹清雅隽丽,转锋处却间而有些棱角,上面只有两行字——“秋夕不及玉轮满,半赏古木半幽明。”
从君一行人抵达瀚城,是次日中午时分,正赶上中秋节。
主营中人数本就不多,防守瀚城,恰到好处,展连英亲自在城门处迎接,展连豪远远看见他,咧开一个笑脸,在马屁股抽了两鞭子,先于队伍冲了过来,还不待马落定脚步,自己翻身跳下。
从君将帘子掀起一角,眼前还飘着展连豪的马蹄踏下的烟尘,红药说:“到了,来迎的是展连英。”
从君轻轻地应了一声,放下了帘子。
侧面的帘子被风吹得飘忽,时而透进一线阳光,照在从君的脸上,他面容十分沉静,身上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幽气息,疏离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