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堪称将星临世,唯展家二郎可当也!”
“门下,天子之本……念其功勋卓著,裂土开疆,特封奉安侯,承父之位,为镇西大将军,镇守我大魏镇西边境……”
他看到大魏的界碑由闵州移至掖城,由掖城移至瀚城;看到插满展家旗的连海关。他看到掖城的街市、看到女子和孩童,看到……小女孩指尖的那朵小粉花。
什么都看不见了。
消失了,生命在消逝,展戎感觉到心跳在胸膛中逐渐微弱,眼前愈发黑暗。隐约间他仿佛听到一曲呕哑的将军令,随着风在战场上空盘旋……
小卒们战战兢兢地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胆大的上前试探,松了一口气。
“嘉和六年八月十七日,大将军展戎率兵突围,战于野,鏖战一日,至黄昏,及关中驿,唯余部下百人尔。大将军身负数伤,跌于马下,遭围攻,不敌,身披数枪,立而死,其双目圆睁,紧握银枪,身姿笔挺如泥塑,不见倾颓之势。虽往矣,其状如生人,兵士莫敢近前。”
这一场大战就这样落了帷幕。
奉江带回这消息时,从君丝毫不感到意外。他的表现太过平静,监军不知他此时心境究竟如何。小公子眸色略显低沉,问:“圣上意如何?”
早在将军打到关中驿之时,圣上就借故避到了北山。那处乃是皇家子弟秋猎的场所,有行宫及军营,虽距此更近,但易守难攻,将军一心奔禁宫而去,倘若当真打了过去,不必措手不及。
此时奉江等人正要去圣前复命,虽还没得到明确的命令,但程允被展戎逼到这境地,一路被压着打,早是勃然大怒,似是有意将展戎枭首示众。奉江沉吟片刻,如是言之,小公子登时眉头一沉。
他抬起头,清亮的眸子对上奉江的目光,说:“我要见皇上。”
面圣
殿中帷幔悠悠,奉江来报,这里却并不见他的身影。程允掀开珠帘,心中已有了一些感知。
殿中的香燃着,走进内殿,程允看到一道熟悉不过的人影坐在棋案旁。饶是早已料到,程允仍然微微一震。
从君亦是有所觉察,回眸望过来。如此情景下的久别重逢,二人都稍显愣怔。旋即从君立刻起身,上前两步跪拜,口中念道:“奴从君,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允微微后退一步,似是有所惊到。小公子语气如此平淡,他听着,总觉得他在怨他。
从君在地上伏作一团,那是程允不曾见过的仪态。他二人自幼同吃同住,何曾如此拘礼,向来,只有他站在他身边,同他一起受着旁人跪拜。发落从君至此境地,虽说天家无心,但程允到底是肉体凡胎,怎会毫无感触。
“你若是怨朕,倒不妨将气撒出来,何苦如此,使朕难堪。”程允道,话里透着一丝苦涩。
从君抬头看向程允,复又低头,平淡答:“奴不敢。”
程允伸手,握住从君的手腕,小公子随之站了起来。
程允转过身去,背对着小公子,双手交握在背后,似乎是小公子方才的态度惹恼了他,程允的语气冷淡了许多,淡漠道:“这个时候你来见朕,是为了那叛军吗。”
明里暗里,奉江给过皇上不少暗示,程允自然是知道从君的存在,也知奉江的许多献策,背后有从君的一部分功劳。他需要从君的才智,因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他心里怨从君,怨他背弃自己,怨他受那凌辱的酷刑,仍不愿同自己解释一句。为臣他不忠,为友他不挚,贵为九五之尊,要程允如何能容忍。
从君望着程允的背影,说:“奴是为了皇上。”
程允侧首。
“从君听闻,圣上欲将镇西大将军展戎枭首示众。”从君道。
“他起兵谋反,险些攻入皇城,谋逆之罪,株连九族都不为过,朕不过取他首级,有何不可?”程允语气激烈几分。
从君垂眸,嘴唇微微一抿。而后他抬头道:“展戎自幼从军,十八岁破掖州,又一年,破乱戍城。扩大魏三分疆土,戎人忌惮,不敢来犯,西北百姓自此才得了安宁。”
“先帝亲封他为奉安侯,如此年纪获封这等爵位,前无古人。展戎镇守边疆五年,未尝一次败绩。而后……生叛乱,展戎率兵夺回被割让的城池,数月之内,攻破连海关。又将大魏界碑西移,扩边境至瀚城。”
程允面露森冷之色,许是听不惯从君说展戎这般好话,沉声道:“如何?”
“兔死狗烹,物伤其类。若陛下如此对待这样一位开疆将领,又要天下人如何看待圣上?又使文官何以死谏,武官何以效忠?若寒天下人之心,圣上又是何人的皇上,这王朝又是何人的王朝?”
程允定定地看着他,帝王之气尽显无余,屋中一时凝滞非常,从君不露怯意,平淡地垂下了眸。
“那依你之见,当如何?”程允反问,语气里不见情绪。
“忠臣叛将,唯圣上一言尔。”从君道。
程允又背过身去。
他自然知晓从君所言有理,从小到大,他从来都有理。可一直以来,小皇帝受展戎轻视太久,如今又叫他打入屹关,逼得逃出了禁宫,若不做什么,实难平复心中怒火。他是皇上,是一国之君,有什么做不得?
静默片刻,小公子又道:“展戎从瀚城外起兵,未动用瀚城守军,归掖州,骆义投诚,不愿与展戎正面对决,选择留守,展戎并无举措,放任他手下三万兵马,坐镇芒线。而后展戎自掖城发将军令,一路打到闵州,获胜,从闵州进军时,亦没有动用闵州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