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的赏赐,奴婢愧不敢当。”云滢不敢抬头直视皇后的面色,她以额触手,尽量放低了自己的身段:“奴婢卑贱,有幸蒙受天家恩典才得以入宫,国舅爷为圣人胞兄,奴婢不敢高攀,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林芳烟闻言一惊,连忙上前跪在了云滢的身前,她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这个不知道深浅的小姑娘,连忙为她开脱:“娘娘容禀,这丫头骤然得到了这么大的福气,一时有些诚惶诚恐,才会在圣人面前言语失当。”她低声斥责着云滢,“你还不向娘娘认错?”皇后轻靠在桌案上的手微微用力,旋即又恢复了常态,她又不是眼瞎心盲,到底是因为太过激动而语无伦次还是因为心不甘情不愿,她自己难道分辨不出来吗?“林教习何必这样惶恐,她一个小姑娘,偶尔说错话也是正常,本宫还不至于要同她计较。”皇后微微一笑,淡然开口,“鹤青,你去取了出宫的令牌,将云氏送到国公府去。”自己的兄长什么样子皇后也不是不清楚,然而即便兄长在后宅的名声不佳,那也是皇后的兄长、鲁国公府的世子,京中想攀附荣华的人家数不胜数,从来只有秦氏的郎君挑别人,云氏不过是一个低微的宫人,有什么资格谈情愿与否?云滢跪在地上,她看不清皇后脸上的神情,可是折下去的脊背上无形生出几分寒意,那个名叫鹤青的内侍领命来叫她起身,可是云滢虽然挺直了身子,但却没有顺遂那内侍的心意起身,反而脆生生地向皇后磕了一个头。“圣人赐恩,奴原不应该拒绝,只是奴婢情愿留在宫中伺候一辈子,并不想出宫安享荣华,还望皇后娘娘成全奴!”云滢想起来那几年在边关的不堪痛楚,即便是有泼天的富贵,她也是不情愿再过一次的。她说着说着已是眼波盈盈,额头细嫩的肌肤也磕出了淡淡的红色,云滢原本就生得美貌动人,眼中有泪更显眉目含情,这样一个语带哽咽的美人若是跪在男子面前哀求或许还会有些效果,然而皇后今晨本就有些未消解的郁气,云滢这番梨花带雨的情态只会叫她厌烦。云滢又不是跟着后宫娘子的大宫女,一个教坊司里以色艺侍人的女子,哪来的这许多忠心耿耿,说来无非是肖想飞上枝头罢了。皇后面上的笑意一顿,面上闪过一丝不悦,新画的远山眉微微蹙起,“云氏,你……”林芳烟听着皇后的语气微变略感不妙,就算是生云滢的气,这姑娘也是自己养了许多年的,此时此刻不得不先替她再想些办法斡旋,只是还没等她说出什么来,坤宁殿的一个都知已经急趋入内,向皇后行了一礼,“娘娘,官家的车驾已然行到殿外了,您要不要去迎一迎?”圣上已经许久不曾在初一十五以及重要庆典之外的日子踏足中宫了,皇后被这意外的消息弄得一时有些诧异,殿外正有宫人伏地问安,根本不需要皇后再向那个内侍询问确认皇帝是否真的驾幸坤宁殿。她素来注重礼数,顾不得身侧跪着的教习与舞姬,吩咐了身侧的侍女为自己整衣敛容,觉得妥帖了才踏上前去,遥遥望见天子往内殿行来,便向皇帝福身问安,“官家可是在前面与相公们议完事了,今日竟这么早便往内廷来?”林芳烟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见云滢脸上犹带泪痕,连忙从袖中递了一块帕子过去,低声同她道:“还不快擦擦脸上的泪,你难道就顶着这样一张花猫脸见驾?”圣上一向不喜见到别人落泪时的苦相,本来后宫时兴的珍珠花钿妆与倒晕烟墨眉就已经透着清雅朴素,若是女子再落泪作态,其实反而不美。她自己养了许多年的姑娘,脾气秉性岂有不清楚的,只是林芳烟决计想不到云滢居然敢在皇后面前口无遮拦地说这些话,皇后与国舅是何等尊崇的人,本来国舅爷瞧上了阿滢的容貌与纤腰,就算阿滢做了他的妾室日子应该也不会太差,然而她如今公然抗旨,将来到了国公府,万一遭了夫主厌弃冷落,有什么好处可言?云滢接过了姑姑递来的手帕,听着殿外恭祝万岁的声音如梦方醒,她勉强将脸上的泪擦拭干净,把手帕塞入自己的暗袖,与坤宁殿的众人一同恭迎圣驾。她的头伏得极低,即使想偷觑天子圣容,也仅能见到一双男子所穿的乌履与半截朱红色的龙袍。那双乌履的主人走至内殿,只淡淡道了一句平身,坤宁殿的内侍宫人都起了身,唯独林教习与云滢两人仍跪在地上,等候皇后的发落。圣上驾幸固然是一件好事,然而皇帝今日神色算不上好,似乎并不是为了探望皇后……反倒像是来问罪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