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等她再次入内的时候,圣上已经吩咐人点亮了灯烛,罗汉榻的小几上放着一摞原本应该藏在书架后面的纸张,叫云滢行礼的动作一顿。天子执起其中一页纸详看,抬首望见她的惊愕,忽的一笑:“怪不得这样心虚,原来这半日当真是在做坏事。”炉上的火不知道是被哪个内侍熄了,云滢知道圣上这个时候大抵是不需要用茶的,她将托盘放到一侧,低声请罪:“是奴婢有错,污了官家圣目。”她好像也没有什么错,不过皇帝此刻心情不佳,说是坏事就算是吧。“字比从前娟秀了许多,”圣上吩咐她近前,“只你又不是在尚药局里领了新差事,怎么突然爱看这些医理?”依她的性情,不像是爱看这些书的。“回官家的话,奴看这些是想着学导引术的。”云滢本来是偷偷学着的,还没来得及学成就被皇帝逮了个正着,心头微感失落,“这上面写了好多穴位按摩之道,两位梳头的内官只肯替我梳发髻,不准我在他们的头上试,奴只好自己一个人纸上谈兵。”导引术必然会涉及许多医理学问,只不过他们这些负责梳头的人如果有师傅带着学习手法,只要知道怎么用就好了,完全不需要理解这些都是怎么来的。“你学这个做什么?”隔着一盏琉璃宫灯,圣上静静地望着她:“他们不肯叫你服侍,自有不肯的缘由。”他进殿的时候心头依然有些不畅意,可是端详着她略有几分像自己的娟秀字迹、瞧着字迹主人面颊上显而易见的害羞,那种似乎像是炭火燃得过热的烦闷奇异般地消失了。“奴婢是官家的梳头娘子,不学这个学些什么?”云滢试图自作主张地将纸张收走,“奴婢留在福宁殿里原本就是服侍官家的,您这样纵容我、疼惜我,我自然要将自己的本份做到最好才行。”“否则就像您现下这般为外面的事情心绪浮动,我除了在夜里奉一杯茶汤外,什么都做不了。”她向来都是这样的,教习容留她在教坊司度日,那她就做里面最好的领舞,叫林教习的脸上增光,圣上要她做梳头娘子,她从前的优势就已经荡然无存,就算舞跳得好些也没有用处,总得学些能留在福宁殿的本事才好。“你的本份原也不在这些事情上,”圣上过了良久方才缓缓道:“有些时候,能奉一杯热茶也就足够了。”宫室之内静得唯有呼吸之声,她忽然发现,内侍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都退出去了。云滢见圣上不时去看书桌上的笔记,以为是他看见自己模仿天子字迹有些不悦,“您之前指点过我的那张纸我一直留着,每次习字就拿出来看一看,并不是有意要冒犯官家。”圣上瞧着云滢跪坐在自己面前,将所有的纸张尽数整理妥帖后起身,她有的时候聪明得厉害,可在某些方面反而十分迟钝笨拙。“不必收起来了。”云滢正要福身告退,听了圣上此言略感疑惑,她微微抬头,见皇帝起身行近几步不免有些本能地后退。然而圣上却并不在意,他随手抽走了插在云滢发髻上的梅花,伸臂将她打横抱起。晋江文学城独发梅花应声而落,柔嫩的花瓣飘零在竹纸上,被灯影衬得别有一种风流意味。她青丝黑稠,但平日为了显得朴素一些常常只用几根简单的玉簪固定头发,骤然被人撤去了一枝红梅,连带着她的发髻也松散了一些。云滢轻轻惊呼了一声,旋即就被人稳稳抱在了怀中,没有给她半点反应的时间。与素日表现出来的温和风雅不同,圣上的臂力出乎云滢的意料,她下意识地勾住皇帝的颈项处,随着一层层帷幔被司寝女官勾起,她面上的热意也就一点点凝聚,显露出无尽的羞怯与讶然。她尚且处于震惊之中没有回神,圣上已经将她直接抱入了浴间。几个小黄门本来是预备好服侍圣上沐浴,见圣上抱了美人而来都哑然失声,彼此交换神色过后还是鱼贯而出,退到了帘幕之外,等候圣上一会儿的吩咐。皇帝的气息丝毫不乱,圣上将她放到了浴室里的贵妃榻上,云滢不自觉地抬头看去,四目相对,终究还是有些胆怯地别过头去。云滢不是不明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只是太后虽说要她来服侍,可她在福宁殿待了一些日子,皇帝都没有碰她。兼之圣上对后宫嫔妃一视同仁,连皇后的坤宁殿都已经鲜少踏足,她也就渐渐适应将自己放在女官的位置上,即便元夕夜有些不同,也不过像是圣上兴致乍起的一时风流,一夜过后,她与圣上这一段如云似雾的朦胧就会消弭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