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伏在皇帝的膝上,轻若一根羽毛,柔软青丝垂落了几缕,即便瞧不见她面上的情形,那轻微的颤动和几乎听不见的抽气也足以叫人怜爱。“跳凌波舞的姑娘跳的又没有我好看,唱《元夜》的姊妹要是陛下这样来说我,就……江宜则在外间守着,他原也没指望云滢这个样子还能伺候得了官家,万一圣上有了吩咐他们这些内侍还能及时进去侍候料理。然而里间的动静渐渐有些不对,圣上稍带怒意的呵斥把服侍的人唬了一跳,几位都知面面相觑,最后陈副都知还是悄声疑惑了一句。“总管,这不该啊,圣上瞧不上长公主府里的舞姬倒也罢了,可是云氏……”“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江宜则瞥了他一眼,“之前的梳头娘子伴驾那般久,不是照样被逐出了么?”陈副都知称了一声是,但心中并不诚服,官家原先的梳头娘子技艺再好,也没能让圣上亲自为她妆点,何况那是内廷干政,这哪能混为一谈?江宜则也有些拿不定圣上的心意,他半启门扉,悄悄向内瞧了一眼。昏黄灯光之下,云氏跪坐在官家面前的小凳上,而皇帝微微俯身去将她头上的牡丹扶正,神情虽然温和,却又有几分无奈。他心下了然,又轻手轻脚地将门掩好,袖着手倚在朱红的柱子上安抚几名随过来的内侍,“官家醉酒,难免身上倦乏,恐怕还得有一段时候才要唤人。”女子断断续续的哭泣遮挡了江宜则掩门的吱呀声,外面都是福宁殿的内侍,皇帝纵然是听到了,此刻也不大会去留心几名都知的动静。他在后宫上一向不会花过多的心思,嫔妃们也从来没有像她这般娇气,受了皇帝斥责多是恭敬谢恩,很少会如她这般容易被吓哭的。“朕何曾这样说过,”圣上瞧她哭得可怜,不免有些头疼,“你哪里来的这许多委屈?”“那官家是觉得我比她们都强的,对么?”不知道是酒后更容易叫人失去敬畏心,还是她原本就这样爱得寸进尺,非要求一个明白,圣上俯看她仰起的脸颊,无奈道:“怎么将妆都哭得湿了。”她的口脂尚好,可眼尾的妆已经全然不见了,云滢没有菱花镜,只当自己如今变作了花脸,连忙用丝质的披帛遮掩住自己的脸颊,却又听皇帝取笑道:“哭得这样一干二净,倒是将卸妆的工夫都省了。”“官家取笑我。”丝帛重新垂落到了地上,云滢闷闷道:“您都不说我好与不好,肯定是我不好了。”“你难道不该笑么,”圣上看她沮丧的模样颇觉好笑,她醉后太容易变脸,说起话来也没个章法,不值得自己白费口舌与她来争意气,“你好与不好自己是最清楚的,何须为了别人一句言语伤心至此?”天下泱泱,众口纷纭,若是将别人对自己的意见全都当真,人哪里还能活的下去?“要是别人说我当然没什么,”云滢语气里不掩难过沮丧,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可是陛下这样说我,我就难过得不得了。”有的时候她像是猫舍里养得那些名贵狸奴一样柔顺听话,想叫人揽入怀中爱抚亲昵,可有的时候却又难缠得很,偏偏这姑娘又不像是泼妇一般撒泼,她就这样柔柔地跪折在地上,一边淌着眼泪一边自顾自地低头说些招人发笑的话。中间或许还会夹杂一些可怜可笑的自怨自艾,叫人听了心疼后悔,不该这样来逗弄招惹她。她偶尔言语直白,简直让人没有办法来接话,只能偶尔轻抚她的后背,聊以安慰。“朕记得你说平日总和人吵架拌嘴,难道也是这样一边哭一边和人吵么?”圣上生长于九重深阙,他身边服侍的人一向是规矩清净的,哪怕是暗地里勾心斗角,表面上也是一派祥和升平。他几乎没有办法想象那些在宴会上轻歌曼妙的女子,私底下会手里拿着木棍威胁旁人,一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和人吵架还嘴。要真的是这样,那教坊司同民间的坊市又有何区别?“我吵架的时候只能我说哭别人的,她们哪有欺负我的能耐?”云滢破涕为笑,旋即又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笑,将脸板得严正:“我每次都能赢还要被人在背后议论,要是哭给她们看,更是给人白添谈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