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午夜的校园,很多人都睡了,操场上空无一人,也不会有人认出葛苇。顾晓池迎上去,一阵浓郁的酒气飘来。顾晓池有些讶异:&ldo;你喝醉了?&rdo;葛苇笑:&ldo;怎么,怕我轻薄你呀?&rdo;顾晓池一噎。她只是从来没有看过葛苇喝醉的样子。她只见过葛苇在片场,骂人,欺负人,勾引人,看起来肆无忌惮,但是顾晓池知道,她比谁都清醒。葛苇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是用清醒的理智,控制着自己,去做那些看上去恣意妄为的事。顾晓池有时候甚至觉得,那是一张假面。每夜在车后座卸了妆、苍白的葛苇,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寡言又寂寥,才是葛苇难得没戴面具时的样子。见顾晓池沉思,葛苇笑出了声:&ldo;你放心,我没喝多,那几个老古董,还喝不倒我。&rdo;她说着话,伸手抚过顾晓池的发梢,食指一弯,把顾晓池的一缕头发,打了一个圈儿,又放了。笑盈盈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往绘画楼里走。高跟鞋没穿,拎在手里。却因为微醺,步子比平时更婀娜,并不需要高跟鞋加持。顾晓池跟在葛苇身后,望了一眼天色,漆黑如墨。正是女妖精出没人间的时分。顾晓池带着葛苇,走进画室,打开灯,葛苇&ldo;呵&rdo;了一声:&ldo;还挺大。&rdo;顾晓池算是学生群里最刻苦的那种,经常很晚都泡在画室。其他人就不同了,就算熬夜,也是打游戏或者泡吧更香。所以大一画室所在的这一层楼,经常除了顾晓池,空无一人,今夜也是一样。静得出奇,跟在隐秘的树林里似的。葛苇轻呵一声,都在空旷的画室里发出回响。也在顾晓池的心里发出回响。撩人的尾音,荡啊荡的。葛苇看着已经架好的画板,问:&ldo;我坐哪里?&rdo;顾晓池指指画板前方的一个角落。堆着一些石膏像,一些画布,还有顾晓池提前摆好的一张椅子。显得背景没那么空。葛苇走过去,摘下帽子,开始拉连帽衫的拉链,&ldo;嘶啦&rdo;一声。顾晓池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拉开了一条口子。葛苇背对着顾晓池,低头,抬手,又准备拉裙子的拉链。偏偏她这条黑色礼裙,拉链所在的位置,与《天山豪情》里那条白色裙子,一模一样。顾晓池被迫想起二十岁出头时的葛苇,有连绵天山一般的风景。葛苇拉了一半,忽然回头,笑着问顾晓池:&ldo;小朋友,你们画画的,不是跟医生一样,这种时候都该聊点什么,来缓解对方的紧张么?&rdo;顾晓池低头沉默。她从小不会聊天,这时候更不知道如何起话头。葛苇一副老油条的样子,指导她:&ldo;我告诉你,找不到话说的时候,聊猫聊狗聊天气,骂爹骂妈骂社会,准没错。&rdo;顾晓池抿抿嘴唇:&ldo;那个……今晚好像要下雨。&rdo;刚才在绘画楼外等葛苇的时候,顾晓池抬头望天,发现云厚得发沉,黑压压的,跟压在人头顶上似的。随着顾晓池这一句,窗外忽然轰隆一声,一阵剧烈的风,吹开了画室的窗户,呼啦啦的。&ldo;哎哟,你这张嘴,跟开了光似的!&rdo;葛苇惊讶:&ldo;快说我要得戛纳影后!&rdo;顾晓池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插上插销。回头看葛苇。葛苇刚才被风扬起的发丝,此时重新垂了下来,坠在葛苇的脸边,比平时更卷一些,七弯八绕的。像初恋少女的心。顾晓池找到了话题,一个一直藏在她心里的疑问:&ldo;为什么想画……这样的素描?&rdo;&ldo;嘶啦&rdo;一下拉链拉到底的声音响起,顾晓池知道葛苇在做什么,愈发不敢看。她只敢盯着石膏像旁边的地面上,多出了一条裙子。葛苇笑得慵懒:&ldo;就姐这身材,穿着衣服画岂不浪费?&rdo;她慢慢向顾晓池摆着的椅子那边走:&ldo;等到七老八十的时候,还可以翻出来看看嘛。&rdo;顾晓池低着头,觉得自己耳朵好烫。她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在电影里看过葛苇,算是打过预防针了。又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自己是个职业的画师。葛苇和她画的二十岁女工、四十岁家政、七十岁老妪,通通没区别,只是一具人体。可是……怎么可能啊!顾晓池本以为葛苇白得发光,是被那黑色裙子衬的。可到了现在,却只觉得更白。月光似的,不刺目,却晃得人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