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猫儿姑拍了一拍巴掌,“孩子们,亮个相吧。”老妈子们挑开了珠帘,唐席便觉游入了一阵香气与华光,帘后款款走出一对佳人来,一个怀抱琵琶,一个手仗长剑。抱琵琶那一个生的是骨骼玲珑,面貌甜软,明灯高照下,白腻娇嫩的肤光中又透出天然的淡淡粉红,顾盼间明媚而娇羞,仿如雨润的春笋、露滋的花蕾。仗剑的那一个女孩个头要高些,肩平身削,猿臂鹤影,尖尖的一张小脸配着大而光艳的五官,却是艳而不媚,微驼的鼻峰还稍带些男子的英矫,而那一双俏眼中所含的神情很难说是诱惑,还是危险。唐席打量着万漪和佛儿,万漪和佛儿也在打量他。“糖蒜”唐三爷的大名她们早已久闻,今日一见,端的是丰裁出众,一双浓重的刀眉之下是对眼梢微吊的明亮虎目,颧骨锐利,鼻端高峭,薄薄的嘴唇上压着两撇苍黑小胡子,一身棱棱的风骨不怒自威,望之足可辟易千人,难怪有那么多人对他出身贵介一事深信不疑。三人便这么你看我、我看你,猫儿姑在旁扑哧一笑道:“男瞧女是出水芙蓉,女瞧男是玉树临风,你们三心相印,六目交接,可瞧到猴年马月去?”她这一打趣,大家伙都笑了。唐席先赞了一声,把万漪和佛儿双双品评夸奖一番,末了道:“外貌秀慧,内才必然可观。”猫儿姑心领神会,马上命万漪和佛儿各展所长。万漪奏起琵琶唱了两套小令,合宫入律,韵雅声清。佛儿也掣剑做了一回舞——初学时的钝剑已被换作了真正的利剑,舞到后来竟望不见人影,满厅里只剩下大雪乱落、梨花漫天。唐席高喊了一回好,望住佛儿笑道:“古时的聂隐娘、空空儿之流也不过如此吧!天津卫曾有个舞剑的商大娘红极一时,听说前两年在这儿收了个徒弟,就是你呀?”起初佛儿是自个儿向白姨提出欲习练剑器舞,白姨便从外地聘请了一位年长色衰的舞娘来教授她,就是商大娘。佛儿跟随商大娘习艺至今,正经行过拜师大礼,便坦然认道:“大娘正是我师父。”“据说她自己还有个亲闺女,舞剑也是一绝。”“明泉师姐吗?师父和我提过,说闺女生得像她爹,脸子可比我差远了。”佛儿这样口无遮拦地褒贬师姐,倒把唐席说得一愣,但他马上就一笑揭过,“女大十八变,也难说。你师父最近可好?”佛儿不意这位唐三爷何以对自己的师父这么感兴趣,一边往他眼里探看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答说:“不巧了,我师父生病了。”猫儿姑蹙起眉接过话道:“大娘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今儿早起就上吐下泻地发作起来,已请了郎中来诊治,估计养两天就好了。”唐席把盏沉吟了片刻道:“代我问候商大娘吧。她这个徒弟真不错,不妨一试。至于这一位万漪姑娘嘛……”他对猫儿姑歉然一笑,“人才是没的说,不过这一回那些成名已久的红人都扎了堆地弹琵琶,我是怕她讨不到好,不如下回。”万漪听得懂,唐三爷这就是压根儿没瞧上她,参宴献艺算是泡汤了。为了这一次选拔,她格外苦练琵琶歌喉,如今铩羽而归,佛儿必会嘲笑自己——早知你这狗丫头不够格!万漪强拘着眼底的一汪泪,向唐席一望,就低首认命。怎晓得她这伤心惨目的一盼,却骤叫唐席双目一亮,直对猫儿姑笑出来,“嚯,这一副梨花挹露般的小模样,毫无矫作,可怜又可爱。姑姑您真绝了,果然是独具慧眼。”猫儿姑成竹在胸地笑了笑,“所以呀,三爷甭瞧着我们这小丫头好似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那正是她绝大的力量所在。您可知她抓住了哪一位照顾主儿?——我告诉您,柳家大少。”槐花胡同里提到“柳家大少”绝没有第二人,唐席惊讶地抬了抬眉毛,“柳大不是现做着蒋文淑吗?”“那天还当着文淑姑娘的面,柳大少就丢了个钱袋给我们这丫头,就在大门口,好些人都瞅见了。三爷,您再吃些。”猫儿姑亲手送了一匙春笋鸡瓜子到唐席的餐盘中,将眼斜乜着万漪笑道,“你自个儿同三爷说呀,是不是?”万漪只听唐席的口气仿似仍有转机,再听猫儿姑提起了柳梦斋,酸甜苦辣全都在心头涌起,霎时间珠泪欲落,娇态可掬。猫儿姑对唐席努努嘴,“瞧,谁忍叫这样的小可人儿窘在台上,而不声援照顾呢?我就在柳大少身上押一注。”“若押在别人身上,我还真不敢拾茬儿,花花财神嘛……”唐席呵呵笑了两声,“谁叫他是花花财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