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家离柳镇一中很近,离一小稍远些,我必须骑车上下学。我推着辆红色的折叠自行车从院子里走出来,这是父母破产后,为我花费过最高昂的一笔钱。周围的初中生讪笑着看我,但不肯和我多说一个字,作为托管班里唯一的小学生,我被排挤得很明显。“慢点骑,人还没车高呢!”其中一个男生调笑道。不过,我当时的样子确实挺可笑。矮小的个子,用手巴着一个比自己高出一截的车头,车座的位置也很高,我需要站在台阶上才能坐上去,像是一个没发育的偷车贼。这是阿婆给调的,我猜她当初并没有想到身高这件事。原本我想勉强坐上去,不过10分钟的车程,习惯就好。但实在气不过,用力拧了两下螺旋,将车头放低了些,车座也是同样。终于,在一群初中生的注视下,我踏上了前往新学校的第一步。9月的柳镇,是我从未见过的,田野包围小路,油菜花开满四周,风是潮湿温热的,你只有骑起车来,将风甩在身后,才能摆脱这黏腻的触感。路过一条宽大的马路时,我没看到红绿灯,但身边许多骑自行车,开摩托车的人如鲤鱼过江般穿越马路,我想起爸妈的叮嘱:“老家很多地方和北京不同,你要习惯,不要做个异类。”于是,哪怕在城市长大的我,认为在没有红绿灯的马路随意穿行等同于不要命,可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决定放手一搏,毕竟这是上学的必经之路。我脚踩踏板,紧握刹车以防万一,一个狠踏,开始穿过这条没有任何规则的大路。正当我要为自己第一次野性而欢呼时,车头突然松动,车身如同变形金刚般忽然恢复成了出厂设置,折叠成一团,而我被它狠狠地摔在布满石子的路上。手肘擦出血,混着尘土,灰红一片,好在一小的校服裤是长裤,下半身只是沾了土。但,最大的问题,是眼前这辆散架的车,记得爸妈当时推着这辆车,对我一遍遍叮咛“好好珍惜”。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我将它扶了起来,却不料散架的车竟比之前更难控制,重心不稳的我再次跌坐在地上。路上的行人骑着他们完好无损的自行车、摩托车,眼神里满是探究,却没一个肯停下帮我。远处教堂的钟声响起,一共8下,宣告本人第一天上学迟到。我呆坐在地上,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心中的酸楚混着被风吹疼的伤疤,猛烈击打我的泪腺。正当眼泪快要完全模糊我的视线时,一辆蓝白色山地车飞驰而过,车上的少年半弓身体,远离座位,如同风中耸立的高山,和我这副可笑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啪嗒,接连几颗硕大的泪珠滴落,让我稍稍看清了少年的背影,他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t恤下方有几条绿色的条纹,一条水洗蓝的牛仔裤,一双airforce1,托管班的初中男生炫耀过鞋子,所以我记得。他的背影如同夏日般纯粹富有朝气,灰头土脸的我仿佛与他处于两个时空。却在这时,他停下了,脚步带着车子步步后退,跨过一条无形的线,来到我的时空。“你是一小的吧,摔得很严重吗?”他的嗓音处于快要变声的前期,像是还未熟透的蜜桃,清爽干脆。我见他的背影时,以为是个初中生,等他面对我,却瞧着和我差不多大。我点点头。他将车子靠在不远处的树桩上,而后再次跑到我面前,伸出手,说道:“你先起来,试试看还能走吗?”他的手心朝向我,我却不敢将手放上去,这双沾满尘土的手犹豫半天最终放在了他的手臂上。我起身后,踉跄了下,和他说了句:“可以走,谢谢。”不过,12岁的我,别扭又害羞,那声道谢几乎不可闻。“没事。”他笑了,如艳阳般,令人内心洋溢,“你是几年几班的?”我望着他的笑愣了神,这在他眼里或许是警惕,于是他解释道:“我也是一小的,看见你的校服才停下。”“六年级三班。”他的眼睛清澈如泉水,装满欢欣,“同班同学啊,转学来的?”说话间,他已经蹲下身帮我重新拼装散架的车子。我木讷地点点头,却忘了他正低头固定车座,可能是没听到我的应答,他扬起脸,再次问道:“从哪里转来的?”我不敢看他,但也不好转过头,怕不礼貌,最终只扭过去一点点,眼睛聚焦在不远处的油菜花田,才答道:“北京。”“北京啊”他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个地名,“我小时候和家人去那边玩过。”我没有接话,趁他专注于和我的车子较劲时,偷偷看两眼他的侧脸。一张圆钝的脸庞,那时他的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到后来已经完全消磨干净,我才发现原来他凌厉的下颌线。他的五官舒展,眉眼长得温柔,皮肤不算黑,些许麦色,柳镇靠海,常年被海风吹拂长大的人拥有这样的皮肤已经算是白皙了,脖子上有条项链,因为吊坠藏在衣服内,看不出是什么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