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鸿道:“小善是个好孩子。”康乐道:“谁说不是呢?我这些侄儿侄女里,就只小善最合我心意。”书房外传来婢子的通禀:“大人,袁公子来了。”崔鸿放开康乐,整理衣襟,道:“快让景略进来。”康乐撩开珠帘从屋内迈出,至门边,袁骛一身飒爽襕衫,圆领窄袖,头戴锁金黄罗抹额,施施然朝她抱拳作揖:“殿下。”康乐颔首以作回应,余光瞥见耳门后一道鹅黄身影匆匆离去。高傅姆附耳道:“方才二房的莲娘子来过,说是寻帕子,在耳门后站了一会,也没和人说话。”莲娘是崔鸿的侄女,是崔府里唯一的嫡女,二房还有几个庶女,都不如莲娘受宠。康乐啧一声,回身往书房一看,袁鹜正在里头同崔鸿见礼:“恩师。”丝帕崔鸿身为勋贵之后,袭爵国公,曾任中书令,现任工部尚书,兼太子太傅,弘文馆大学士,乃是朝中公认的中流砥柱。满朝上下见了他,无不恭敬地称呼一声“宰相大人。”每年常科应试选拔之际,无数人皆想拜在崔府门下,然而崔鸿作风清明且为人挑剔,能入他眼的人,寥寥可数。除御史中丞顾清辉外,唯一能称崔鸿为“恩师”的人,便只有袁骛。袁家虽是功臣之后,然而历经三代之后,家中子孙昏愚,败家滞业,传至袁骛这代,早已没有从前威望。在遍地皆是权贵的长安城,袁氏二字,犹如水滴落入大海,悄无声息。袁氏子孙皆不抵用,袁氏这一支后人中,就只袁骛在朝中谋正职。袁骛胞兄虽有才名,然常年体弱多病,家族重担,皆落在袁骛一人肩上。崔鸿爱怜弟子,袁骛入府拜访乃是常事。今日是崔鸿特意命人去请,故而袁骛来得匆忙,除了给崔鸿的茶饼外,手上还提着一包凌东阁的彩霞金粉龙凤纸。崔鸿不喜收礼,袁骛深知这一点,每次登门拜访,提的皆是市井小物,算不得礼,但又能聊表心意。崔鸿当即让婢子端来茶釜小炉等沏茶的茶具,袁骛拿过鎏金飞鸿球路纹笼,取一块茶饼置入其中烘焙,师徒俩围在炉边,一边沏茶一边说话。屋内置冰,然炎夏灼烈,两人围在炉边,额间涔汗,自得其乐。崔鸿问起那包金粉龙凤纸,笑道:“定是岁青又有了新诗,不然你自己用,哪舍得买这么贵的纸?”岁青是袁骛胞兄袁策的字。袁骛道:“阿兄确实得了首新诗,恩师若不嫌弃,改日送来让恩师批鉴一二。”崔鸿笑道:“岁青的诗,一向最好。”袁骛难得未在恩师面前露出谦逊之态,满眼笑意,道:“阿兄的诗,确实是好。”崔鸿问:“岁青的身子,近来可好?”袁骛声音里透出一抹无奈:“还是老样子。”崔鸿拍拍袁骛的肩,宽抚道:“说不定哪天就被我们找到一个能治好岁青的神医,你且放宽心,只要有这样的人出现,不管那人在哪里,我皆会替你请了来。”这些年崔府一直有替袁骛寻名医,这份心意,足以令袁骛哽咽:“多谢……恩师。”崔鸿叹口气,袁骛拜入门下五年,行事沉稳冷静,从未开口求过任何事,即便在十六卫几年都未高升,也没透露出任何想要他这个恩师提携的意思。唯一一次升职还是年初,升了个可有可无的骁骑尉。以此子的才能来说,完全大材小用。崔鸿沉思半晌,道:“今天唤你来,其实是有件事需要你去做。”袁骛道:“但凭恩师吩咐。”崔鸿问:“你可愿入大理寺?”袁骛一愣,旋即明白过来。皇后势大,为皇后所用的人遍布朝野,其中必定有人徇私枉法。大理寺为九寺之一,断天下刑案,凡定案罪证,皆需大理寺经手。然此前宝塔被毁一事,大理寺毫无作为,之后人证暴毙之事,更是公然疏忽职守。若要抗衡齐氏,必要从大理寺入手。袁骛起身,抱拳道:“我愿为恩师赴汤蹈火。”崔鸿道:“他们皆是皇后的人,你若去了,定寸步难行,说不定还会丢了前程。”袁骛道:“只要能为恩师略尽绵力,莫说前程,便是性命亦能舍掉。”崔鸿握一盏玉杯指间摩挲,如鹰般的视线自袁骛面上扫过,见他神情坦然坚定,毫无不满犹豫之意,半晌方沉吟道:“先坐下吧。”日上三竿,永安宫众人早已在太阳下忙活过好几番,拾翠殿中,慵懒的小公主仍在梦中沉睡。班哥在寝堂前大门站了一上午。早上天不亮就起来了,花了半个时辰细心穿戴,自他出生日算起,再没有比现在更一丝不苟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