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尚仪执掌宫仪,每年教习过的女官、宫女不知凡几,想找个替罪羊传出点语焉不详的谣言可太容易了,何必隐忍这么多年,忍受这么多痛苦。卫持想起那日太医过来对他说,杨尚仪已病入膏肓,现在不过是熬日子罢了。难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真想给某人示警。可她为什么偏偏选了薛宝儿呢?除了家世单薄,年纪小又初来乍到,还有一种可能是……她想示警的那个人认识薛宝儿,还很信任她。这样一想,人选范围立刻缩小了。正因为薛宝儿初来乍到,她在皇宫里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只有在慈宁宫当差的贾家姑娘、宫学里同为赞善的王家姑娘、安宁和他自己。薛宝儿正好也想到了这一层,脑子里忽然闪过御书房里皇后投来的冷冷一瞥和那种不达眼底的笑,以及贾元春给她八卦过的两个妙龄宫女惨死在安国公府的事。今日卫持让内务府挪走冰室帮了杨尚仪的忙,杨尚仪会不会以这种提醒的方式来报答卫持呢?非常有可能!杨尚仪曾是皇后的心腹,自然知道许多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会不会也有关于卫持的呢?所以卫持误打误撞帮了杨尚仪,让皇后心生忌惮,才有了今夜的跟踪。想通这一层,仿佛所有疑问都找到了答案。事情果然比她预想的还要凶险。鲜活人薛宝儿深深吸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与自己相比,卫持显然更相信皇后,她不能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于是转了个弯,道:“我听说,几年前皇后曾赏给世子两个美婢,她们……”她果然知道!“她们都死了。”卫持垂下眼睑,不再看她,声音也变得冷漠起来,“死得很惨,就是……就是你听说的那样。”也许她之前不信,现在总该信了吧。他不是什么好人。今夜过后,他又将失去一个朋友。无所谓,反正他是无所谓的,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可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吓哭?她要是真的哭起来,他都不知道该怎样哄。哎,真麻烦!卫持迟疑地抬起头,果然看见薛宝儿眼圈红红,晶莹的泪珠被夜明珠的微光点亮,在眼眶里转啊转,仿佛下一刻就要落下来似的。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哄哄她,不管她信不信。“我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卫持不自在地解释着,“我一觉醒来,她们就都死了,一个挂在寝屋的房梁上,一个漂在莲池中央。我说我睡着了,我什么也不知道,根本没人相信。”当时他也是这么跟长公主解释的,反正长公主不信。他不说还好,说完就看见那原本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扑簌簌落下来。他有一瞬的慌乱。都说了没人会信,还跟她费什么口舌,这下可好,直接把人吓哭了。“算了,我送你回去吧。”短暂的慌乱和失望过后,卫持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恶劣道,“我的朋友都死了,你以后最好离我远点。”谁知薛宝儿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小声说:“我知道,我相信你。”不管别人怎样,反正她相信他就够了。若他真是那样一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当初在城郊客栈对上他,她怎么可能还有活路,还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她哭是因为觉得他可怜。看着朋友一个个不明不白地死去,心里该有多难过?不但如此,还要稀里糊涂地背负全部骂名,换做是她恐怕早疯了。她无法想象,这些年他是怎么一个人一天一天撑过来的,虽然风评不怎么好,却意外地没有长歪。“我都不相信我自己,你信我什么?”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卫持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纨绔,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我信你是个好人啊。”薛宝儿擦干眼泪,心里却堵得发慌,脱口道:“肯定是有人害你!也许那个人就是皇后!小哥哥,你好好想想,皇后是真的对你好,还是在捧杀你!”糟糕!怎么说出来了?!薛宝儿徒劳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的话却在卫持心里刮起一阵旋风。不过这阵旋风很快平息了。皇后将他视如己出,处处维护,怎么可能害他?人都说无利不起早,皇后没有儿子,便是皇帝格外疼爱他,有意传位于他,与皇后自身利益并没有任何冲突。无论谁做皇帝,都不是皇后的儿子,都跟她没有血缘关系。无论谁做皇帝,皇后都是太后。既然没有利益冲突,结果无差,皇后坐享其成即可,何必费尽心机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