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梵清对何訾不过是一时新鲜。他身上并无虞让的影子,很难令李梵清的目光长久留驻。不出两个月时间,李梵清便对何訾失了兴致,任是何訾终日演唱《白石郎曲》,字字泣血,心如顽石的李娘子也未再回顾一眼。再后来的某一日,在某个纨绔子弟的宴会上,寂寞难耐的何訾与临淄王的侧妃黄氏好巧不巧地遇上。花前月下,情意绵绵,一个不留神的功夫便是天雷勾地火,二人在蔷薇花丛中滚作了一块,幕天席地,敬谢周公。李梵清倒是早知道何訾与旁人有了苟且,只是不知这对象是临淄王侧妃罢了。在李梵清想来,她并不喜欢何訾,自己离了何訾也是左拥右抱,所以也没理由让何訾独守空闺。李梵清在这等事上尤为大度,究其原因,只是因为她并不喜欢何訾,所以才不甚在意。若是换了虞让尚在人世,同她说想要纳妾,李梵清绝对会拔了宝剑横在他颈项,问他可敢将这话再说一次。说起来,在今日之前,李梵清有大半年都未曾见过何訾。再加上他今日甫一露面,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也难怪上至李梵清、下至薛山,无一人敢确认他是何訾,不是什么其他人假冒的。照常理,何訾在临淄王的处置之下,应是断无生还可能的。毕竟,临淄王可不似她这般宽宏大度,能容忍黄氏给他戴这样大一顶绿帽。只是李梵清眼下并不在意他是不是真的何訾,是假扮的也好,是被人从临淄王府救下的也罢。显然,这个“何訾”已为他人所用,做了棋子,真真假假已然不重要了。今日他刻意在公主府外当众闹事,还招徕过路百姓围观,表面上看,似乎是为了败坏李梵清的名声。可李梵清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名声坏无可坏。便是在豢养面首之余,再添一桩苛待男宠的丑闻,于她而言也是不痛不痒。想来这幕后之人来这样一手,肯定还有深意。就像她今日大慈恩寺一行,表面上看乃是卢檀儿挑唆她与沈宁,想要沈宁因裴玦而记恨自己;可李梵清打道回府后才发现,大慈恩寺不过是调虎离山,为的是给何訾制造机会,在公主府外闹事。公主府离了李梵清便失了主心骨,薛山等人一要顾忌百姓,不敢镇压;二来薛山亦怕李梵清对何訾有余情未了,他若是轻易处置了何訾,回头却触了李梵清的霉头,于他一管事而言可是得不偿失的。这幕后人能想到引开自己,又兼利用大慈恩寺一行挑唆沈宁与自己,一石二鸟,如此聪慧的手段,李梵清总觉得不似卢檀儿的手笔。或许是有人指点,或许卢檀儿也是被那人玩弄掌心的棋子。李梵清又想到李应,可是转念再一想,至少从表面上看,如此大动干戈地做这件事、布下这个局,于他而言并无利可图。总不可能是为了“拆散”她和裴玦罢。李梵清余光瞟向马车,马车安然在原地未动,仿佛生了根一般。李梵清觉得,裴玦确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她嘱咐他不要出来,他便当真一动不动。李梵清忽地在心底发笑,因她觉得,若是卢檀儿设局,倒也不是不无可能。坏她名声,诬陷她苛待男宠,只是为了让裴玦看清她的“真面目”,早早与自己分道扬镳——好似也说得通。也许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关节,李梵清反倒松快了几分,故意对护卫道:“嗯,本宫记起来了,他确实是本宫府中面首,何訾,字子谈嘛。”李梵清朝护卫挥了挥手,示意执戟护卫松开何訾,让何訾近前来。而后,李梵清又信步至马车侧方,侧坐在前舆。她这模样确有几分滑稽,失了公主的仪态万方,只是李梵清从来都不在意这些虚的名头。她身旁立着兰桨与桂舟,又兼几名护卫。若是再给李梵清配个惊堂木与令签,便如那审案的青天大老爷一般了。旁人只当李梵清是天潢贵胄,金尊玉贵,因站着嫌累,非要坐着才舒坦。李梵清轻轻叩了叩车身,并未惹起旁人注意。而里头那人也同样谨慧,并没有旁的大动静,只是低低应了一声,恰好足够李梵清闻见。“今日教你看一出好戏。”李梵清低声含笑道。裴玦并未答话,只学着李梵清先前的样子,叩了叩车壁。“何子谈,今日趁着大庭广众,本宫亦有几个问题要问问你。”李梵清正色道,“本宫从前待你如何?”何訾掩面欲泣道:“公主从前虽宠爱过我,可却凉薄得很,不过几月便厌弃了我,更将我打杀出府。”倒是与他先前哭闹时的说法无异,想来这段说辞他已是倒背如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