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儿如此想着一夜,仿佛方才那一碗茶端过去,是替阿娘端给许祯琪的绝情茶。她自也不想去什么许家私塾,与他们再有什么关系了。可凑巧的是,隔日她那账本子被二叔翻了去。二叔眼睛虽看不见,这阵子手上的功夫却是更深了些,摸着那些墨水字迹,便问起她来,这是什么、那是什么。盘问得来便知,她那记账本上,字儿都不写全,花椒二字,是画了一朵儿花,又画了只蕉…蜜儿着实是发着懒。以往阿娘也教她读书认字儿,可毕竟家里活儿累人,读书写字的时候少,街上那些牌匾认得的不少,真要写起来,便全都成了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一点儿也不熟…二叔话里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许家的私塾,你还是去一去。”“年岁浅的时候,得多读些书。将来受用…”她不想去,只得糊弄来了两条秋刀鱼,煎熟了讨好着让二叔,顾左右而言他,“二叔,若是院子里有个炭槽,我与你日日烤鱼吃!”有得她一句话,明煜让阿彩出门买了些泥砖来。他虽眼看不见,却知丫头想要的炭槽什么模样。似个小炉子,底下是泥砖坑,耐得住高热,能烧一池子的炭火。两面炉柄上齐整,能架得住些木枝条儿,烤鸡烤鱼不在话下。阿彩做活儿老实,不莫一日的功夫,便随着二叔将那炭槽儿搭好了。想了想,又在后头用剩下的泥砖码起了个小烤房。蜜儿来问,“那是什么?”“贴饼儿,叫花鸡。”阿彩笑嘻嘻的。什么都挡不住山林里闯出来的娃儿爱吃的心思。阿彩儿时家中也有个这般的小烤房,半个人那么高的,生起火来,里头贼热。贴几个面饼在墙壁上,不一会儿,就能焦脆可口。阿爹打回来的麻鸡,腌好了酱油和白酒,泥巴裹着往里一扔,半个时辰再拿出来。撬开泥巴硬壳,那鸡肉香气,能将全村的人都招来…阿彩与蜜儿手舞足蹈比划了阵子,蜜儿听得全信了。等来晚市的时候,杀了两只鸡,肚子里塞两枝香茅叶子,腌着酱油和清酒,裹着泥巴,往里一扔。拿出来招待食客,一上桌。隔壁桌上的食客,眼睛便像长在鼻子上似的,寻了过来。一个个急着问,“老板娘,那鸡可还有?”蜜儿笑,“今儿就杀了两只鸡,烤房里还有一只。”抢到的食客欣欣然,其余的闷闷不爽,只道,“老板娘,明日还来你店里,多烤几只鸡来吃!”蜜儿笑着应声,却生了另外的小心思。那炭火槽儿也弄好了,烤羊肉烤鸡爪烤秋刀鱼烤大虾烤扇贝烤蟹腿儿,就怕食客们选不过来。烤串儿配酒,最是赚钱!三月初一,艳阳高照。一顶雕花儿的珠帘马车,从北城高门大宅之间行上来了东街,要往西北角上的林阁老府上去。前头护送的人,骑白马,戴高冠,紫色蟒袍,便就是如此威武的打扮,却也压不住面上的清隽之气。多有小民认得出来,“那不是明府新上任的大都督么?”“早前还是同知大人,父兄过身,便上了位。”“那可不该成了皇帝身边的红人儿了?”马车里,巧璧正与慈音递了块儿新帕子。慈音自上次入病,至今久咳未愈。今日出门,依旧微微发热。嬷嬷自也心疼小姐,袖口里寻得一瓶琵琶丹来,与小姐送了过去。慈音含下那琵琶丹在嘴里,方觉着缓了缓。目光松松散散投向窗外,是东街一派新春景象,然她心如枯木,到底一点儿新绿也看不入眼。嬷嬷自劝着,“小姐放宽了些心。主母这回许你过继去了林阁老府上,该是为您和二爷的事儿铺路的。您且忍过了这几月,再回来明家,该就是府中的夫人了。”“这等丑事儿,嬷嬷盼来做什么?”慈音话中懒懒。巧璧忙拉了一袖子嬷嬷,一个眼色过去,便让嬷嬷收了话。初一那日,小姐和二爷吵架,她全听见了,便也知道小姐为何几个月来都不大待见外面马上那位…二爷日日里来,送药送吃食送好玩儿的,小姐连侧眼都没多给一个。嬷嬷自以为小姐是病着,没有精神。巧璧贴心,便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原好好儿的两个人,以往那些千丝万缕的小牵挂,巧璧全是看在眼里的。今日成了这样,也不怪乎小姐病了整整一月也不见大好。马车转上西街,行过那处如蜜坊的时候,慈音自闻见那酸汤香气儿,想起什么来…“停车。”车中幽幽一声传来马上,明远忙一挥手叫人马停了下来。他自己翻身下马,行去亲自拉开来车门,便见慈音被嬷嬷扶着要下车来。他忙伸手去扶,被她躲开了去…他生生一旁看着,“这外头还凉,你要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