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儿没功夫理会银荷,与徐氏倒了一杯热奶,送了过去,“徐阿娘你喝些奶,好有力气。方我去寻接生婆子,说是不在家,我这下再去一趟。”夜里雪还下得大,蜜儿走得快,撑着伞挑着灯寻来张家,却仍是只有张家男人在家中。甜水巷子里的奶娃娃们都是张家阿婆接生的,偏生今是除夕,张家阿婆带着儿媳、孙儿,去街头看那傩服的队伍的热闹了。蜜儿只好张家男人留了话,“若阿婆回来了,请她定要来梅竹小院儿一趟。”蜜儿再留下二两银子,当是定金,方又急着从张家出来。正路过简氏宗祠,蜜儿自在心中许愿,毕大叔不在,可莫让的徐阿娘和娃儿出什么事…外姓女子不得入宗祠,蜜儿只在门前拜了一拜。却忽听得绕墙边上,似有什么人在,那声音闷着,似是有人挨了打…蜜儿提起油灯探了一探,便见是这巷子里那无赖和尚,正狠狠踢着墙角下什么人…墙角下的人,一身五彩锦衣被血染得不像样子,嘴角残留着血渍…这般大雪的天气,发丝也早被雪缠得花白。蜜儿撞了撞胆儿,冲那和尚喊了声,“你做什么打人,小心我去叫官爷来!”和尚见是个女娃儿,冷笑道,“你与他撑什么腰?那日我们三个被捉进镇抚司,一人领了三十鞭子被放了回来,到现如今伤口还发痒呢!”和尚忿忿又多怼上一脚,“这是祖宗开眼了,他也有今天,还不得吃吃我的厉害!”拾瞽(2)救人“那、那也好歹是一条人命!”蜜儿只觉那人伤势看来不轻,若再由得和尚如此踢上几脚,且怕是真要闹出人命了。和尚冷笑道,“他自己做的孽,今儿定是仇家寻上门了,这般重的伤只怕是活不过今晚了,便就由得让我出一口恶气。等明儿有人寻见尸首了,自也冤有头债有主,与我何干?你个毛丫头管这些作甚,快走。”“你且还是个念经拜佛的,怎就一点儿慈悲心也不剩了?”和尚听得蜜儿这话,正是踌躇了会儿,他虽是个无庙无宗的野和尚,却仍是守斋念佛着的。和尚再看了眼脚下的人,“你且是好福气,今儿有人替你求情,爷便不碰你了。”说罢想再踢一脚爽气儿,脚下却是一个踉跄,反应不及,人已经整个被那人拖去了地上。蜜儿也被吓得一惊,方才那人还倒在地上气息都快没了,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翻身起来,竟将和尚摔倒了。紧接着那人的手掌死死扣住了和尚的脖颈。和尚身量确与他无异,此下竟是死死被治服在地上,唉声求饶,“明大都督,我知道错了,您、您饶我一回吧!”蜜儿听得和尚的话,这才想起来那人是谁…是那日来买酸坛子的锦衣大官爷。还未反应得及,耳旁却只听得“咯吱”地一声,和尚求饶之声戛然而止。那人松了手,和尚一双眼睛便已空空洞洞朝着蜜儿看了过来…明煜方才经过一场恶战,身上伤重,那影役头目也好不到哪去。可此下他再经不起打斗,唯恐明远的人再追来,便杀了那和尚灭口。眼前还有一人,自也不能放过。蜜儿双脚发软,脑子忽的里空白一片…对面那人起了身,扶着腰后的两把短刃,大雪之中缓缓朝她走了过来。她手中油灯还在,照得他面庞半明半暗,原本就清冷的一张脸,挂了刀伤流着血,眼睛紧紧合着,分明已经看不见了,却依旧寻着她的气息而来…那身五彩锦衣上血色如泣,碎袍衣角染着飘荡的雪花,阴森如地狱中爬出的鬼神…她想往后退,可腿上重得拔不起来。那人越走越近,反手拔出那把短刃,直逼上了她的脖颈…蜜儿死死闭上了双眼,最后求生的话脱口而出:“我、我什么也没看见,没见过你,也没见过和尚!”脖颈分明已经触到那刀锋上的凉意,却生生顿在了半空…明煜听得那把声音,心中却模模糊糊浮现出了一个小巧的身影,那日在甜水巷口,明远尚想将这丫头压入镇抚司。她不是明远的人…他手上刀刃再次逼紧她的脖颈,沉声问,“再说一遍,方才你见到了什么?”蜜儿睁开眼来,当下的恐惧让她格外清醒:“我今日什么也没看见,没来过这祠堂,也不知道这儿出过什么事儿。”话落半晌,脖颈上的刀刃缓缓松了开来。那人冷冷开口,“滚。”“……”蜜儿捡回一条小命,手脚拾回几分温热,抱着那盏油灯拔腿便往后跑。猛地逃命钻入了巷子,脚下不敢停,仅剩下的神志尚且能认得回家的路。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却忽的扬起一把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