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贵妃原本早就该走,却又忍不住细细听了下去,倒觉出几分意思。她忍不住再一次打量起这个孩子。在这深宫之中,明明是龙血凤裔,却又对这些俗事这般了然,怕也是个苦命人。主子既然不走,宫人们更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按照孩子所说的动起来。孩子见状,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悄悄地看了眼严贵妃,小手用力地抓了抓衣角,又朝严贵妃跪下。严贵妃瞧那凶狠的模样,额头一跳,急忙止住了他想要磕头的动作,将他拉起来,道:“你这又是要作甚?”“我,我就是,就是想谢谢娘娘……”孩子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脸也越来越红。严贵妃顿了片刻,又问几句,孩子虽然慌张结巴,但条理清晰,都一一答了。原来这孩子名鸾,行六。严贵妃不知他生母是谁,但既然诞下龙子,哪怕是个宫女,也会提一品阶。她回忆过往,并未看到过他的母亲带他请安过。而鸾乃凤之部属,又有使者之意,皇子取这名,也可知他在皇上心中地位如何。思及此,严贵妃虽无意再与萧六郎纠缠下去,却也多了份兔死狐悲之感。她见对方胎发未剃,胡乱散落肩头的模样,刚宽慰几句,又叹一声,把话按下,只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左右护送安全。严贵妃站在雪中,看那孩子走得几步远,又转身朝自己遥遥一拜,随即转身奔走。她合拢怀中手炉,感受着手心微薄的暖意,这才转身离开了。浮生闲日过了半日,就有宫人回来复命了。严贵妃坐在她的软塌上,鼻间缭绕着沉香香味,听着宫人将这半日经历一一道来。这皇宫说不大,却也大得可怕,殿与殿之间相隔的距离,又何止脚步丈量的这点路程,宛若天地一般。随同萧鸾前行的两名宫人,虽说是宫人,却也是在贵妃身边当值的,别的殿中,莫说其他宫人,就连分位低一些的妃嫔见了她们也得陪一声笑。她们随同萧鸾来到一处小院之中时,忍不住掩鼻后退了两步。小院萧条,已是许久没有打扫的模样,树叶堆在一旁,发出腐败的气味,更不要说面前这不知多久未修葺的院墙了。萧鸾自己倒全无意识,他打小就在这院中长大,早就习以为常。如今院门打开,一个笼着袖的内侍听到动静,从一旁小房中探出头,瞅了一眼萧鸾,就又缩了回去,似乎对这个皇子毫不在意。萧鸾大步上前,径直往房中走去,他稚嫩的嗓音也扬了起来:“朝鲁!朝鲁!”随着他的声音,一个穿着宫人衣裳的老妇从里面奔了出来,她一把抓住了萧鸾,袖子在萧鸾的脸上擦拭着。萧鸾扬起脸,乖顺地让老妇人擦拭自己的脸蛋,又软着声音道:“朝鲁,我阿娘呢?她……她还好么?”老妇人啊啊的比划了几下,又看了眼那两个掩鼻上前的宫人。她把萧鸾紧紧地护在怀中,警惕地看着那两名宫人,冲她们嗬嗬乱喊。这个老妇原来竟是个哑巴。宫人入宫,都有严格的筛选,身有残疾者,万不会让他们随意入宫,以防冲撞了贵人。这老妇定是犯了什么事,才被人割去舌头。思及此,两名宫人当下就决定,尽快完成这趟差事,不多做逗留。至于一名皇子竟被如此轻慢,在这深宫中,踩高捧低,早就是常事,皇子又如何,后宫之中,就连皇后嫡子都得如履薄冰,这一位就算日后能翻出浪来,那也得先活下来才行。宫人捧着棉被入内,就被这屋中的潮湿阴冷激出一身冷颤,她见萧鸾跪坐在榻前,依恋地看着榻上的女人。女人有着与萧鸾一样的苍白皮肤,发色却非中原人那样的黑色,而是油亮的栗色,她高鼻挺立,唇如樱桃,确实是难得的美人。萧鸾扭头看到宫人,于是急忙奔上前去,轻声道谢后,又与那老妇合力将棉被盖在女人身上。萧鸾摸摸自己阿娘的额头,又如同小大人那样为自己阿娘压了压被角,低声道:“阿娘,雁儿遇到了善心人,您很快就可以康复啦。”两位宫人眼观鼻,鼻观心,按照此前萧鸾的吩咐,把东西都一一搬了过来,只是炭火医药还需去惜薪司和太医院一趟。正忙得焦头烂额间,一旁探头探脑的小内侍见来人衣着考究,也就靠了过来,言语中透露出几分试探。两人一见,这可真是平白来的劳力,只稍微透了点风声,小内侍便姐姐长姐姐短起来,一言一行间都透着讨好,也让两名宫人把这“崔廊院”中的情况摸了个清楚。躺在榻上的女人正是这院中的主人,虽说落魄,但也是正经得了和嫔封号的妃子。按这个内侍的说法,这和嫔是由番邦进贡的,还曾得了一段时间的恩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