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們陸續到齊。柳仁山環顧四周,在養子柳樂天身上微微停留一瞬後,略過柳樂天擔憂的眼神,看向衆人,語氣和緩卻又充滿悲傷:“諸位,最近幾年我們的日子越來越艱難瞭。盡管我們掙紮求生,為瞭血脈繁衍後代,但是山上人,卻一次次要求我們提供更多的‘試驗品’,我們人數不見增多,反而日益減少。”
“毅莊滅村之日,不遠矣。”
有人捂住嘴角忍不住哽咽出聲。
稀稀拉拉的人群彙聚起來的絕望讓柳仁山嘆瞭口氣,他接著道,“今日召集大傢,是想和大傢商量一件事。”
“我有所感應,我的大限將至。今後再也庇佑不瞭你們瞭,我很抱歉。”
“也許我們選擇的,是一條註定失敗的路。”
全場寂靜,連哭聲嘆息聲都沒瞭,他們張皇失措,如稚齡幼兒望著父母那般凝視村長。
柳仁山擡頭望瞭望落滿星子的深藍夜幕,他的嘴角重新蕩起溫和笑意,他多想再次張起羽翼,將所有人護在身下。“我昨晚做瞭個夢。夢裡的神仙告訴我,我們想要破局的唯一方法,就是讓他們拿不到我們的靈魂。”
“這數十年來,我們掙紮求生無非是為瞭活著,為瞭出去重新生活,為瞭抗爭不公的命運。但是山上人的試驗已經成功瞭,自今晚後,我們所有人都要被拿來祭陣。”
“現在擺在我們面前的隻有兩條路,一條是我們自己選擇死亡,身體雖然消亡,但靈魂得以安息。一條是,作為山上人的俘虜,是什麼結局想必大傢都知道。”
“不!”第一個出聲反對的是村長的養子柳樂天,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他在一群安靜的村民中,顯得有些突兀,他高喝道,“不,這兩條路都不要選,一定還有別的辦法,我們一定還有別的路可以選擇!”
青年聲音明朗,響徹廣場,卻無一人應和。
青年左看看右看看,他拉著前面的人,又望望後面的人,“你們說話啊?你們為什麼都不說話?!”
一隻枯黃幹瘦的拂去被柳樂天拉扯的手,他回過頭來,現出一張苦澀操勞的臉,盯著柳樂天,“你看看我,你看看他們,我們和被圈養的豬狗有什麼區別?像我們這樣活著有什麼意思?”
月色照亮瞭每一張臉,每一張臉都是同樣的麻木絕望,如一隻隻幹枯藤蔓,雖然還栽種在泥土裡,內裡卻早已死去。
柳樂天瞪大眼睛,好半晌才道,“那孩子們呢?”
“你們的孩子怎麼辦!”
這時,村民們才有瞭些躁動,不安地躊躇起來。
柳仁山嘆息,“孩子與我們一起,他們本不該被誕生在這世上。”
低低的嗚咽聲傳染一般散瞭開來,衆人壓抑著哭聲,仿佛就連放肆哭泣都是不被允許的。
路過此處的秦卿停下瞭腳步。
她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你何必阻止村長的決定?李宗鎮之所以留著這群人,就是因為他們活著對他有大用。一旦他們死去,李宗鎮的後手也就失敗瞭。隻要旁觀就能斷李宗鎮一臂,何樂不為?你不是恨他囚禁你?
秦卿沒有出聲反駁,心髒處再次升起熟悉的刺痛,她若有所思地摸瞭下胸口的黑色石頭。
然後,她穿過稀稀拉拉的村民,沒有遇見任何阻攔,輕而易舉走到人群前面,擡頭望向站在廣場上的村長。
“村長,你夢中的神仙是何等模樣?為何篤定他是帶你們破局的神仙,而不是蠱惑你們走向死亡的魑魅魍魎?”
柳仁山望著緩步走來的秦卿,目露疑惑之色,“小姑娘,你從何而來?”
秦卿微微一笑,“我從山上來,但並非你們所說的山上人。”
衆人嘩地一聲散開,望著秦卿的眼神充滿警惕與仇恨。
唯有村長還算鎮定,他面色不變,語氣依舊和緩,“此處已經被李宗鎮封印,你如何進來的?”
秦卿挑眉,再次審視瞭下村長,確定眼前的老人隻是一個普通人。她伸出食指遙點矗立在村長身旁的石碑,“我也不知道為何我能自由通行你們疫莊,但是,我猜測與你們村的巨大石碑有關。”
秦卿話語不停,望著村長道,“我回答瞭您這麼多問題,您是不是也該回答我之前的問題。”
柳仁山雙手下壓,村民們停止瞭竊竊私語,周圍再次安靜下來,他蒼老的聲音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解答瞭其他村民心中也存在的疑惑,“夢裡的仙人告訴我,我們毅莊被詛咒、被囚禁、被試驗的這一切命運的源頭,解答瞭我多年所惑。且他身上的浩然正氣讓我靈魂得到滌蕩。他沒有惡意,我能確定的,小姑娘。”
柳仁山即便年邁,但那雙眼睛依舊清澈見底,似乎能洞察人心,他和藹一笑,“正如我也能夠確定,你對我們也沒有惡意一樣。”
柳仁山:“小姑娘,不知你來此是為什麼?”
“好吧。”秦卿對村長關於夢中仙人的解釋不置可否,她歪瞭歪頭,漫不經心道,“我來帶給你們第三個選擇。”
柳仁山瞳孔猛地一縮,他輕咳一聲,掩蓋稍許的不自然。
其他村民聽到此話卻全都激動起來,尤以柳樂天為最。他情不自禁地跑到秦卿身旁,眼睛亮得像兩簇火苗,緊緊盯著秦卿,“什麼選擇?你快說,是什麼選擇?”
秦卿的回答簡單得如喝白開水一樣,“當然是帶你們離開瞭。”
青年眼裡的火苗在聽到回答後一寸寸熄滅,最終化為一道苦笑,“出去?說得簡單。如果能出去,我們也不至於變成現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