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现代社会抑郁症高发,有时候很难分清楚一个人究竟是生了病还是仅仅“心情不好”。同一件事,在同样的人身上发生,都可能因为时机上的差别生出不同的情绪,归根到底还是人心这个东西太难琢磨了。程成到现在也没说明白自己为何心生怨气,甚至也许他自己都不清楚。谢燃毕竟不是道士,没法收了他的魂,但又怕他无意识化成厉鬼害人,没法放他出门。养个小鬼在家么?好麻烦……谢燃独来独往惯了,不清楚这座城市里有没有收魂的方士,也不知道新死鬼们投胎需要遵循什么步骤,更不知道养小鬼在家需要投喂点什么,一时间有一种刚刚晋升为父亲手足无措的焦虑感。——小孩要怎么带?这可真是堪比人世间三大难题的难题。至于景暄,鬼族妖族互不侵犯,他执意不走,谢燃的确没什么办法。反正……他垂眸想了想,自己这儿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值得鬼惦记的地方,也许过一阵子,对方就自己走了吧。……一早上,连唯一的一碗豆花都被景暄抢走了,谢燃直到中午还什么都没吃,肚子饿得要命,他看程成短时间内没有醒来的苗头,便锁了门,去菜市场买菜。说来奇怪,往常他偶尔也到附近菜市场选一些食材,从来没有遇见过熟人,结果光今天早上就碰见了甘秋荔三次——他远远地瞥见她在一家卖蔬菜的摊位前和店主说着什么,后来装了一袋子菜就走了。谢燃犹豫了一下,仍是走了过去。“老板,”他问,“刚刚那个女的……和你说了什么?”“嗯?哦,她啊。”老板弯腰钻进摊位底下,很快捧着一沓绿叶子钻了出来,“喏,她来讨这个。这东西回去洗干净,切碎了放锅里清炒,很好吃的,还清凉去火。以前条件不好的时候,老一辈人都爱吃这个……现在是没人吃啦,我这儿每天能多出来不少。那女人可怜的,老公不要她了,工作也丢了,还要带个孩子,啧啧,我说送她吧,她又不要,我就一块钱卖给她一把,反正她不买,我这些叶子也是要拿去丢的。”“这什么叶子?”谢燃看了圈老板的摊位,辨认出相似的,“……莴苣?”“对啊。”“她以前也来么?”“来,经常来,我卖莴笋好些年啦,这几年送了她不少……她只有给儿子才舍得买点新鲜蔬菜,自己吃饭将就一下就过去了。”谢燃抿了下嘴:“我买两根莴苣吧,把……叶子也装上,就清炒就行了吗?”“对对,盐啊味精的你看着摆,炒熟就能吃。这东西有点苦,不过去火,是好东西。”老板麻溜地给他削了两根莴苣,叶子和茎分开两个袋子装好。谢燃一看,才八块钱。不贵,至少他觉得不贵。“老板,叶子不收钱吗?”“这东西要的人不多,”老板挥了挥手,“送你了,下次再来我这儿卖菜啊!”商家为了揽客经常会送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谢燃在人间待得久了,还算熟悉,他没觉得太意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付过钱就走了。莴苣带叶,能弄出两个菜,甘秋荔和程成母子两个人吃饭,再添个荤菜就能打发一顿,真花不了多少钱。就这样也要省……按照原计划,他沉着脸去买了块猪腰,提着两个菜沿大路走回了画室。谢燃现在的心情有点不好形容,他没出声,进小厨房把菜洗了,猪腰片好改花刀,开火爆炒了一碗柔嫩的腰花,又煎了个蛋,给自己下了一碗面。莴苣是不用炒的,切丝拿料拌匀就行,就剩那些菜叶,他花了几分钟炒出一碗绿油油的青菜,摆上桌。他把甘秋荔送他的辣椒油拿了出来,整个人像在完成什么仪式似的,沉默而郑重地坐到了桌前。“哇,哪来这么多好吃的?小雀儿——”闻到食物香气的景暄又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直扑餐桌,可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那像是烧不尽的苍蓝色火焰忽地从谢燃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上熊熊燃起,以餐桌为圆心,将整座厅堂照成了鲜艳而刺目的蓝色。“……”对方的火并不灼人,却能伤到鬼。虽说景暄仗着自己修为高并不很怕这些火,但他确实不太想触谢燃的霉头,他倏地缩回了墙里,声音从天花板上传出来,“吃你点东西而已,不用反应那么大吧?”“程成呢?”谢燃答非所问。“快醒啦。”景暄说,“你把火收了,我带他出来。”“嗯。”谢燃垂着眼,没动筷子,只是打开了那罐红艳艳的辣椒油,一勺一勺往切好的莴苣丝里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