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裴彦的意思,她看着面前那道凉拌芦笋,没有说话。她并不在意这些。但裴彦应当不这么认为——或者这世上没有人觉得她不在意。“朕有个表妹,人忠厚老实,最重要是他们家里从来都是最最忠心的。”裴彦继续说道,“朕让她进宫来管着宫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说着他亲了亲她的头发,“你不许生气。”已经是夏末了,尽管白天里还是炎热,但晚上已经凉爽了下来。草丛中的虫鸣变得低微,不再似之前那样令人觉得吵闹。夜灯的光线并不明亮,只堪堪照亮了脚下一尺方寸,但却还有蛾子扑棱着翅膀直直撞过来。云岚安静地穿过了庭院,在池塘旁边的小亭里面随便坐下了。一旁的树枝大幅度地上下摇晃了一番,在黑夜当中,这样--------------銥誮动静显得有几分骇人。她抬头看向了亭子旁边那棵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上头到底是什么,就见一个灰不溜秋的影子从树上一跃而下,直冲到她脚下,对着她喵喵了两声。“原来是你。”云岚下意识松了口气,便见灰奴跳上了栏杆,与夜灯并排坐下了。灰奴抬头看了看她,尾巴甩了两下,又左右看了看,跳下栏杆又走开了。狸花猫这一身毛在夜晚是难以看清的,不过走出去尺,便已经完全与夜色融为一体再看不到。云岚收回目光,看向了面前的池塘,里面的荷叶还是亭亭玉立,但大约已经快到秋天,不再似之前那样充满生机。在夜色中,原本碧绿的叶子染上了墨色,看起来带着几分萧瑟之意。灰奴从另一边带着白娘子重新回到了亭子里面,它和白娘子一起跳到了云岚面前,然后一点也不讲究地就靠着灯笼给躺下了。毛茸茸的猫头被夜灯照亮了,而大半光线被挡住,显得灯光更黯淡了一些。云岚伸手捏了捏灰奴的肉嘟嘟的爪子,她睡不着,闭上眼睛便只会去想从前,从前那些她以为早就已经遗忘的事情都已经从记忆深处翻涌出来,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崔家,也想起卫隽。她的母亲是怎样一个人呢?她其实并不能用公正的话语去评价她,她很难不怨恨,那些年的过往,不是最后那一两句所谓的善言便能抹去的。她不知道自己对于她的母亲来说到底是算什么。但很肯定的是,她的母亲并不喜欢她,她当年没有勇气去探究原因,现在就便更无法知道确切的缘由。不过许多事情回头去看,便也能看出一些端倪。比如她母亲的出身——卫尉崔家的嫡女,她进宫破例封了宝华娘子,之后便封了婉妃,她在末帝的后宫中比较其他妃嫔都走得顺遂,想来她当年在后宫中一定是风光过的。再比如后来她失宠后在长泰殿那么多年,有人奚落,却并没有人真正威胁到她的性命,也并没有牵连到宫外的崔家。还有她对着她说过的那些含混不清的话语,对她毫不掩饰的咒骂。以及,最后她在出宫之后中了流矢之后与她最后说过的那几句话。那时候她对她道:“太好了,终于到了解脱的时候,无论对你还是对我,终于不必相看两厌。”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看她,但她嘴边是带着笑的。“从此你便自由了,不必被任何人摆弄,不必受任何人的拘束,不必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她说,“你从此便是这世上最自由的人,天下之大,你可以跟着你喜欢的人一起,从此也不必再听我的咒骂和怨恨。”便就只是这么简单的几句话之后,她便断了呼吸。那时候她并不会感觉到有多么悲伤——正如她的母亲所说那样,的确是解脱。仿佛是原本一辈子要背负下去的沉痛,此时此刻卸下重担。正想得入神,忽然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原本靠在灯笼上的灰奴站起来,绕了个圈走到了她面前来蹭了蹭她的手。云岚随手摸了摸这胖猫,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是裴彦正朝着她走过来。裴彦身后跟着宫人,他见她回头,便让宫人在远处站了,自己拎着灯笼朝着她走了过来。“半夜醒来没看到你人,起来看了看才知道你跑到这里来了。”裴彦手里还拎着一件薄薄的斗篷,走近来便披在了她身上,“白天虽然热,但晚上还是有些凉,小心着凉。”“你自己也没穿多少。”云岚在裴彦身上扫了一眼,便见他也就只是随便披着单衣,“这里也不冷。”“我身体比你好。”裴彦替她把斗篷拉好了,又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你的手都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