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州在天禄阁背面,正与什么人交谈,那人蓄着白胡子,颇有些老态,穿医官服饰。“殿下怎么了?”沈育出声问。信州吓一跳,回过头:“沈……殿下抱恙,正打算请疡医去看看。”宴席上。等了小半时辰也不见儿子回来,沈矜独个儿寂寞地琢磨:那小子究竟去了哪里?储宫后殿,夏日用以遮阳的帘幕,封上四角,秋日里来挡风。晚风撞得竹篾扑簌作响。信州带着疡医疾步入内,两个小黄门从旁伺候着,床榻上梁珩闭目休息,脸色发红。“殿下,”信州跪在榻边,小声叫他,“医官来了。”梁珩仿佛陷入昏睡,人事不省,眉头皱成倒八字。“前些日子夜里受凉,”信州便对疡医说,“起先没什么征兆,某天忽然就发起热。”疡医为梁珩诊脉,沈育看着,觉得心中烦躁,移开目光问信州道:“什么时候着的凉?”信州仿佛有点难以启齿:“公子送来山石那天夜里……殿下爱不释手……”沈育不解其意,等他继续。信州只得尴尬道:“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好几次,要去仓库瞧山石,入秋风跟剪子似的,一夜吹上那么几次,就伤着了。”“……”疡医与沈育同时哑口无言。信州陪疡医出门配药,沈育在床榻边坐下,听得梁珩半梦半醒一会儿要水一会儿叫冷。炉上煨着一壶梨汤,宦侍倒来一碗,扶他起来。锦被滑落,沈育给他掖到胸口。水碗凑到唇边,梁珩才睁开眼,一眼看见沈育,吃了一惊,瞠目结舌地望着他。沈育面无表情,等他喝完梨汤。“蠢透了。”宦侍:“大……!”胆字被梁珩一口汤水喷回肚里。“你你你说什么?”梁珩结结巴巴。“盼了大半月的日子,因为发热不能参加,”沈育冷冷道,“你觉得自己很靠谱?”“啊……”梁珩呆呆的,直到信州进来,向他禀报疡医的诊断与药方,又带着两个宦侍下去煎药,空荡荡的寝殿里只剩下两人。“那个,”梁珩瞅瞅沈育脸色,小心翼翼问,“那个山神眼,可得了我父喜欢?他说了什么不曾?”沈育袖子一动,低头看见梁珩五指摸出被子边缘,抓着他袖口。“说了,”沈育不动声色道,“夸你有眼光,有孝心。还送了个医官来看望你。”梁珩下巴缩在被子里,病中的一双眼睛泛着水光,直勾勾盯得沈育心虚。“你骗我啊,”梁珩小声说,“医官是信州去请的。”被拆穿了。沈育把他的手放进被窝里,说:“有什么区别,医官不是你父亲养着给你看病的?”“我难受……”梁珩轻轻地道。“病了自然难受,好好歇着罢。”沈育起身要走,梁珩的手又伸出来,拽住他衣袖。病中过高的体温烧得他两颊红晕蔓上眼角,耷拉的睫毛下泌出两滴水珠。“你陪陪我啊,”梁珩带着鼻音说,“除了你也没人来看我。”那力道轻于鸿毛,却像块无法抗拒的磁石,将沈育牢牢吸在身边。“先生不是说,父母唯其疾之忧。父亲生病,以前我总想着进宫探望,后来见他不喜欢这样,就去的少了。怎么我生病,他也不来看看我,难道说,他和母亲都是那种认为生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吗?”沈育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一般摸摸他的脸,温度滚烫。沈育刚在秋夜行走,手心是凉的,梁珩蹭得舒服,偎进他掌心。“我喜欢你的家,沈育,你们一家人都住在一起。有时候我觉得储宫、章仪宫,都好大……”殿门开启一条缝,秋风萧瑟地涌进来。信州探头,与守在榻边的沈育对视。宫灯的烛火在风罩里僵硬燃烧。信州默不作声,退了出去,替他们掩上门。“你别走哦……”梁珩嘀咕着,就要睡过去,手指勾着沈育,“不然就剩我一个……”他的脸侧枕在沈育手掌上,呼吸灼热。像只可怜的,找不到归巢的雏鸟。城门别东方晨曦初露,梁珩仍在沉睡。半夜起来喝过一次药,发了汗,脸色已好得多。沈育整夜守在他身边,把他踹歪的被子重新盖好,耐心之罕见,若是宋均在此,一定大呼稀奇。“您这就回去了?”信州也彻夜守在殿外。值夜的原另有其人,但涉及到梁珩的事,信州总是格外仔细。“殿下尚未醒转,”沈育理好衣袍皱褶,眼下两片阴影,“一漏刻后还有一道药?”“我会记得时辰。”信州送沈育离开。回到沈府,门僮还在瞌睡,不料跨进穿堂,就见沈矜端坐上位,两旁宋均、晏然与穆济河,三方会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