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哭了?”李复青用手指抹掉一颗她新落下的泪,一边换上她的拖鞋。莲舟被他的脚吸引了,他这么高大的人,竟然也能把脚塞进她的鞋里。“是因为你弟弟吗?”李复青追问。他怎么会认得莲浣?他怎么知道是莲浣?莲舟倒抽一口凉气,战战兢兢地摇头。他把一个蓝灰色的便当盒拿出来,放到微波炉里加热,说:“你先随便吃一点,晚上我带你去吃好吃的。”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屋里飘散开,嗅到食物的香气,莲舟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腿软了。李复青成了这几年来唯一一个关心她有没有吃饭的人,莲舟心里升起一点晃动的火苗,她没忍住,含泪对他说了声谢谢。便当盒里有菠萝炒饭、糖醋排骨、西湖酱鸭和淋了香油的白灼菜心,莲舟问:“你怎么想起给我带饭了?”李复青说:“看你把自己饿得这么瘦,我就知道你做菜肯定很难吃。”莲舟忍不住笑了,她在李复青的注视下,羞赧地吃完了所有饭菜。李复青给她递了一张纸巾,说:“我来时在小区里看到你弟弟了,他叫什么名字?”莲舟擦嘴的手停在唇边,她呆了一会儿,答道:“你问这干什么?”“我帮你杀了他。”李复青说,他脸上仍旧带着笑。“开什么玩笑。”莲舟不敢看李复青的眼睛,她把纸巾扔进垃圾桶里,随即起身把碗筷放到洗碗机里,又拿出来,用力挤了一把洗洁精,打泡,仔仔细细地洗起来。莲舟在丰富、洁白的泡沫里看到了莲浣的脸,密布在无数的小泡泡里,笑嘻嘻地看着她。莲舟的脑子一片空白,在浩瀚的雪白里,漫天的小泡泡一点点泅过。莲舟把食盒洗了十分钟,出来时李复青已经走了。她把食盒擦干,装进纸袋里放在了冰箱上,后退几步,对着那个袋子瞧了几分钟。接下来一整个星期,李复青都没再出现。周日四点半,莲舟正在家里做瑜伽,弟妹打来电话,说莲浣出车祸走了。莲舟愣了足有半分钟,才想起来问:“怎么回事?”弟妹忽然咆哮起来:“酒驾,酒驾!我都说了多少次喝酒不要开车!死了吧!”莲舟赶到医院时,弟妹已经哭成了一滩烂泥。莲舟尽量不多看一眼弟弟的尸体,但她还是看到了,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只有半边脸。莲舟安抚了一下弟妹,开始冷静地处理后事,她一直忙到深夜,才想起母亲在家或许没吃东西。莲舟向弟妹拿了钥匙,顺路买一些粥带回去。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老太太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椅子上。“你还知道家里有个娘?”她以为自己的儿子儿媳和往常一样去ktv、同学聚会了,只是这一次忘记给她做饭。然而走进房间的是莲舟,她手里还提着一个某粥王的塑料袋。“你来做什么?你弟弟呢?”母亲问道。莲舟答莲浣发烧了在输液,她把粥打开,想让母亲先吃东西。母亲忽然发起梗来,眼睛睁得贴画里的钟馗:“不孝啊!儿女不孝啊!晚饭时还回来拿东西,我寻思他给我做饭呢!转眼招呼也不打又溜出去了,像个发烧的人吗?你老娘我从早到晚一粒米没吃!他媳妇儿呢?死啦?!”莲舟拆筷子的手停下来,她静静盯着母亲。母亲骂道:“你这样看……”“死了。”莲舟从容地抢过话,“莲浣死了,今天下午三点五十二去的。”母亲呆住了,她的嘴还张着,下午吃饺子蘸的蒜变成了另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很快她又讪讪笑起来:“你骗我。”“他中午应酬喝了不少酒,后来开车撞上大货车,到医院没一会儿就去了。”莲舟把筷子架在粥碗上,平静地盯着母亲,观察她的表情,她想看看母亲是不是真的有人类应有的情感。母亲像个掉进沸水里的茄子一样安静地、慢慢地瘫软下去,她眼里那些精明、犀利的光彩也在一瞬间黯淡了,她人生那唯一的灯盏熄了。这时,莲舟才稍稍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中,仿佛也有一点惆怅了。莲浣火化后,装进了一个小小的缸里,和其它骨灰一起存在了火葬场,弟妹说现在风水稍好的墓地都很贵,要好好挑挑。没有了莲浣,世界似乎也并没有缺少什么,莲舟还是照旧找工作、做瑜伽、看书。这天莲舟又在咖啡厅“偶遇”了李复青,李复青礼貌地问她最近过得如何,莲舟眯眼看着窗外冬阳明媚的街道,小声地说:“我弟弟去世了,你知道吗?”“不知道。”李复青说,莲舟冷哼了一声,李复青哑然失笑:“你不会真以为我有那么厉害吧?不过我从小乌鸦嘴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