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你,终于找到了继承人。”陈丹笑了起来,他紫色的眼睛轻轻落在姜冻冬身上,如同一根羽毛从空中飘落,“我选择他,因为他和年轻的我一样。”他说,“姜冻冬,我选择他,因为你当初选择了我。”状似老友(四)和陈丹聊完,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天色渐暗。陈丹向我提议去泡温泉,他说他正好有温泉旅馆的套票,单位福利,但一直找不到机会用,这次正好。“那家温泉旅馆的烧鸟味道很好,”他说,“晚上泡了温泉会睡得更舒服。”我想想也行,反正套票不花钱。于是,晚饭时间再次延后,我和陈丹踏上了去泡温泉的路。真正脱下衣服,蹲进乳白色的温泉坑里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担心我饿晕过去,陈丹点了烧鸟,要求烤好直接送过来。经理露出为难的表情,我下意识感到不好意思,忧心自己添麻烦,正要出言说不用了时,陈丹瞥了我一眼,令我的话又咽回到了肚子里。“这不是什么困难的要求,我会支付温泉的打扫费用。”陈丹掀开眼皮,冷冷地盯向经理,“更何况我还是贵店的。”经理当即赔笑,还送了俩果盘上来。我在旁边叹为观止。我对向他人提出要求这件事充满羞耻,往往他人尚未拒绝,我就已经自己说出了否定的话。然而,陈丹总能理所应当地要求别人满足他的要求。无数次事实证明,的确需要像他做的那样,多要求别人,少内耗自己。“你太在意别人了,”陈丹随手拿起一串葡萄,一边吃一边对我说,“才活得这么累。”“我不累啊,”我坐到温泉的石头上,水漫过我的肩膀,我,“这就是我生活的方式。”陈丹笑了一下,用调侃的语气称我为:“利他主义者。”我没有否定,“也许吧。”我说,“我确实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想做一个利他主义者。”“在那之前呢?你是什么?”陈丹问。“是个白痴?”我答道,答着答着我笑了起来,“每天都很开心,无忧无虑的白痴?”原来的我——还是青年时的我和现在截然不同,那时的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整天傻乐,既不在意别人给我添了什么麻烦,也不关心自己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怎样棘手的问题,对周围的一切度保持着一种混沌的态度。‘你像个小太阳,有时候待在你身边觉得很温暖,有时候又觉得他妈的要烫死了。’曾经的朋友是这么评价我的。“那不是很好吗。”陈丹跟着很轻地笑了一下。“可我更喜欢现在的我,”我说,“以前的那种状态让我只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的状态让我能感知到别人的生活,感知到皮肤之外的宇宙。”陈丹递给我一筐草莓,“我也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我吧唧吧唧地吃着听他说,该说不说,不愧是高档温泉酒店,连草莓都是最好的品种,又大又红。冰镇后的草莓结了层冰壳,冰脆之下果肉细腻,汁液溢满唇齿。“我曾以为oga对alpha而言是性欲对象,而alpha对oga来说是利用工具,婚姻则是利益交换的契约。’‘我以为这是一条再合理不过的捷径,只要让渡一部分身体的权力,我就能够拿到由alpha主导的权力世界的通行证。”陈丹说,带着感慨的语气,“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蠢。”
我倒没觉得他这是蠢想法,“你这算什么,”我摸摸鼻子,“我年轻时——啊,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我都听柏砚的。他是我的外置大脑。这才是蠢吧。”陈丹低下头,他轻笑,“确实是这样,姜冻冬,你有够蠢的。”“显而易见的嘛。”偌大的温泉池里就我和陈丹两人,我不收敛了,扑棱着手脚,到处游,像一只刚学会狗刨的八爪鱼。一些被我打起来的水溅到陈丹脸上了,他也不生气,只是拿毛巾擦了擦,要我小心点儿,别磕着了。腾腾的水汽往上冒,白雾遮挡了我的视线,游回来时,我差点没刹住车,撞到陈丹身上。静坐在水中的陈丹惊了一下,当即扶住我的手臂,以防我跌落。突如其来的动作中,他扎在脑后的发松开,绻绻的发梢落到水面上,泛起涟漪。“抱歉抱歉!”我连忙说。陈丹望向我,卷发顺着他的脸颊垂下,月光波动,他的五官柔和清丽。他并不理会我的道歉,而是抓着我的手臂,凝视着手臂上黑色的老年斑,“你老得好快。”他说。“年龄上来了,是这样的。”我答道。陈丹没说什么,缓缓松开我的手,坐到温泉池的边上。我正要又游出去,他却喊住了我,“姜冻冬。”我回头,问他怎么了。他顿了顿,“和腺体切除手术有关吗?”我停下了动作,矗在原地。我像是水中的一座孤岛,温热的水依次流过,当我一直想要隐藏的秘密被别人说出来时,我发现我的心情意外平和。我对上那双静谧深邃的紫色眼睛,或许,我的平和也是因为我早就料到了如果有人知道这件事,那一定会是陈丹。“你知道了啊。”我叹气。“你的基因等级早就恢复了吧?”陈丹接着说,“所以你不再去复查身体。让你快速衰老的,是腺体摘除手术。”他说的完全正确,我无法反驳,只能挠挠后脑勺,无奈地点头,“都被你发现了啊。”陈丹移开眼,没说话。我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四周绿树成荫,蝉鸣不止,花草的影子印在雪白的墙上,绰约摇曳。回望已经逝去的六十八年,我的人生可以被分成很多段。譬如放走塞尔瑟之前与放走塞尔瑟之后,譬如时间涤虫为我死之前与时间涤虫为我死之后,再譬如腺体摘除手术之前与腺体摘除手术之后。我从十六岁进入军校就了解并接受这项手术,或者说,是我认为我了解并接受了,但事实上,我并没有别的选择。过去,我甚至迫切地希望它降临,好让我不再有后顾之忧地融入军队,获得我应有但荣誉。十九岁时,我还为它的推迟倍感愤怒。早年我对这项手术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接受’,然而这样对‘接受’是建立在无法选择的处境与浅薄模糊的认知。我只知道这是规矩,是我作为oga要进入军队不得不经历的测试——当我二十六岁时,从军事法庭上下来,做完这场手术,我真正体会到它的含义。它不是一场简单的外科手术或者身体改造,而是一场对我的oga身份的抹杀,一场只针对oga的强奸与阉割。我通过残缺自己的方式获得alpha、beta的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