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姜萱答得还不错,俄语考六十分没问题。郑西洲也读过高中,还是在军区附中读的,教育水平算得上是那片城镇最好的。就是这样的条件,年年高中毕业考试出题,题目基本都是从课后那些练习题里抽出来的,最多变了一些细节。其他的学校也差不了多少。这不是高考,只是一个小小的毕业考试,但凡读过高中的,哪个不知道考试出的题就在课本后面的练习题里。可是姜萱不知道这一点。她完全不知道。郑西洲久久地看着她,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傻乎乎的小笨蛋了。改成60分翌日清晨。一大早,姜萱早早起床,洗了一把凉水脸让自己清醒清醒。把考试用的纸笔提前准备好,紧张地翻阅课本,生怕有哪个知识点没记住。郑西洲看不下去,“别看了,快八点了,带你去学校。”姜萱只能放下课本,跟着他出门,焦躁道:“别的科目我都有把握,就是这门俄语,我怕不及格。”“没事,”他说,“昨晚我让你背下来的那些重点,只要你没忘,进了考场认真写,不会不及格。”“我还是怕考砸了。”姜萱担忧。“绝对没问题。”郑西洲说的信誓旦旦。姜萱听了他的话,出乎意料地不再心慌,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像是坠在后头的小兔子。紧赶慢赶,走了十几分钟,两人终于来到矿区三中。一个不大的高中学校,校园充满颓废诗意,两层楼高的水泥房,旁边还有两间砖瓦房,前者是教学楼,后者是学校食堂。校园里种着很多柳树,柳叶飘飘,遥远的天边朝霞弥漫。教学楼的墙皮斑驳发旧,穿着灰蓝黑的学生在校门口来来往往,光线交织晦暗,像极了旧日年华里发黄的回忆场景。姜萱望着这一幕画面,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时光。“愣着干什么?”郑西洲摸摸她的头,“进去啊,傻妞儿。”“我、我往哪里走?”姜萱回过神,一脸茫然。他扬起下巴示意:“看见那个眼熟的小跟班没?”姜萱闻言,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楼下的办公室门外,一个及其眼熟的、黄头发的瘦小伙蹲在草地上,嘴里咬着草根,无聊地东张西望。……黄毛?不对,应该是黄三。想到那个称呼,姜萱诡异地沉默了一下。黄三也看见了他们,乐得站起身,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洲哥,嫂子,你们终于来了。”“你姐呢?”郑西洲问。黄三说:“她给那些学生开告别班会呢,说是马上毕业了,想说些实诚话。”毕竟一旦考完试,有的学生远去县城当工人,有的回了乡下当记分员,连毕业证都是托付别人帮忙拿的,以后再想见面,更不容易了。姜萱这才知道,原来所谓认识的学校“熟人”,就是黄三他姐,一个勤勤恳恳带弟弟的高中老师,已婚,生了三个孩子,大儿子只比黄三小了两个月。这难以置信的年龄差……敢情女儿怀孕的时候,妈妈也时髦地跟着一起怀孕了?姜萱没敢问出这个疑惑。殊不知在1958年,乡下的生产队里多的是这种事,媳妇儿和婆婆同时大肚子怀了孕,算不上稀奇事儿。有黄三的姐姐出面,姜萱被安排到教室的最后一排,跟着其他十六七岁即将毕业的高中生,一块参加毕业考试。不是姜萱卑微,身边的同学年龄真小……趁着考试还没开始,姜萱盯着左边的小少年,好奇问:“小同志,你几岁啦?”对方害羞地笑:“十五岁。”十九岁才高中毕业的姜萱:“……打扰了。”小少年长得很好看,身上的校服洗得发白,模样嫩生生的,眉清目秀,笑起来有两个小虎牙,还没长大呢。想想这个年代的“五二二”学制,再想想未来的“五三三”学制,姜萱忽然觉得自己有点亏,多上了两年学,混成了“大龄”考生。“叮铃铃……”开考铃声响起。第一门考语文,试卷发放下来,姜萱粗粗扫了两眼,无非是阅读理解和作文题,简单得很,拿着灌满墨水的钢笔,唰唰开始作答。作文题目是“我的童年”,题材中规中矩,几乎没有一丝和敏感话题擦边的可能性。姜萱心想,估计这些老师也被去年的大鸣大放运动吓怕了,那些说错话的知识分子,基本上都被送到偏远农场接受劳动教育了。农场是什么地方,吃得少干活苦,大冬天下河挖沟渠……姜萱不敢深想。写作文的时候,姜萱格外费心,用词谨慎至极,直到考试结束的前十分钟,才答完了试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