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竹在池惟青上马的瞬间,听见一声他从紧闭唇间溢出的闷哼。都不用回头看他此时神情,她就想象的出,池惟青有多痛,眉头皱得有多紧。可他忍得很好,藏得很深,半点也不愿让她看出来。马匹飞速奔跑起来,她听见池惟青在后头问:“刚刚……为什么要冒险救我?很危险。”箬竹满心担忧着池惟青的伤,对这个问题想也没想,直接顺口道:“这有什么的,陛下因救我而伤,依理我当然也得救陛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但箬竹刚问完,就感受到池惟青紧贴着她后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哪怕只是刹那转瞬而逝,也被她捕捉到了。再传来的声音明显黯淡了许多:“只是报恩?”闻言,箬竹默了默唇,认真思索后被他这问给问倒了。只是报恩吗?不只是报恩吗?看似仅仅是或者否的两种答案其一,她却在一时间应答不上来了。因为知道自己纵使帮他吸出毒血也能安然无恙,因为他将会是大梁朝名垂青史的千古明君,还因为……一丝紧张、担心。一丝难言至极的复杂情绪。箬竹眼帘低挂着,纤长微卷的睫毛遮下来,就掩盖住了所有神采,不容池惟青的目光窥探半分。秋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她却连哒哒马蹄声都听不见了,仿佛在这个刹那,世间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与快慢不一的心跳声。池惟青迫切地想得到她一个答案,殊不知箬竹也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想追求明白错节如秋叶脉络的心绪。或许,她该换个方式想。倘若她不是百毒不侵的神仙,只是个普通人类,以唇吸出毒血就意味着有可能是一命换一命,她还会为池惟青做到如此地步吗?也许会犹豫迟疑,但似乎……也是会的。可假如因为救她而中毒的人不是池惟青,仅是个路过的善人,她又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箬竹当即在心里摇了摇头。生命诚可贵,如果她不是受人参拜的仙君,就很难做到愿意舍命救人的无私。但她偏偏愿意救池惟青。而池惟青就是最微渺的凡人,却为她冲入火海,又为她挡下狼牙,甚至……不顾重伤也要多走几步,只为能稍微快一些等到太医。这似乎乱了套,弯弯绕绕像个解不开的死局,到底错在了哪里?这事的复杂程度超出了她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件,箬竹想侧身抬眸看看池惟青,但因仍旧没有答案,索性忍住了,将呼吸逐渐放的低缓,假意是中毒发作,在他怀里晕了过去。既然怎么都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睡一觉,她想睡一觉兴许就清楚了。太医署的随行太医被江闻带着匆匆赶来,入目就见司婕妤躺在陛下怀里。他被江闻拎下马腿还没站直,就听见池惟青催促:“杵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给她看看。”太医连忙快步走上前,却又在伸手探脉时有些迟疑。他听江大人说,陛下和司婕妤都受了伤,而龙体贵重,哪有先替后妃看病的道理。何况司婕妤倚靠在陛下胸前的面容很安详,似乎并没有什么大事。反倒是陛下,脸色煞白得没有半点血色,视线再往下移才知,所有的血都顺着大腿根流下,触目惊心。于是他道:“微臣还是先给陛下……”“闭嘴1池惟青环抱着箬竹的手臂因担心而微微颤抖,更没耐心听他慢吞吞讲话,“朕说先给她看就先给她看,但凡她有半点不好……”太医下意识以为陛下会说出,但凡司婕妤有一丝不好,就要整个太医署给她陪葬,诸如此类的话。可池惟青顿了顿,他即将出口的话,在唇间倏尔转了个弯。他道:“她不会出事,你快给她治1箬竹假寐着,听着池惟青的话音,那是过分紧张而发怒的情绪在高空陡然泄了气,不肯妥协地坠落。以及他贴在自己耳边反复低喃的“阿竹,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方才还想不明白的事,瞬间拨云见日。不只是报恩,而是发自本心的不想池惟青出事,因为她害怕失去他。不是大梁王朝害怕失去这个帝王,而是她箬竹仙君害怕失去池惟青。……她好像有些喜欢池惟青了?这个认知让箬竹整个人都慌乱了。她是天宫神仙,可活数万年之久,而池惟青至多不过百年寿终。这如何使得?再之后,她是如何被喂下解毒丹药,又是如何被送回行宫寝殿,箬竹都记不清了。她脑中混混沌沌,只有一个念头。和人族相恋的神仙里,或与所爱阴阳两隔,或为人类触犯天条,总之最终没有一个落了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