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应了下来,随即踌躇半日,终是有个姓杨的千户低声道:“按照眼前的局面,究竟会是哪位殿下——”他并不曾再向后说,这句话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突兀地结了尾。然而听者却皆不觉着奇异,事实上,此刻,大多数人心中反反复复萦绕起伏着的,也是同样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继承那无上宝座、于众臣用户之下缓缓登上皇位的,究竟会是哪位皇子?他们心头各自盘算着属于自己的小主意,一面盘点着与两位皇子相关的人脉,一面又禁不住暗暗焦心——如今这般困在南海,他们皆只能选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并不能拥有把握这个时机的机会。想及从龙之功便这般从手中流逝,不禁有人轻声叹了口气。而于这群心事重重的官员之中,唯有一人抬起头来,带了些忧心望着护国公。他的眼是桃花眼,此刻眼中一腔春水缓缓流淌着,写满了担忧,眼波扫过来时,便已是一句无声的问话。国公爷收到了这飘过来的眼波,不觉心内也是一暖,冲着他微微地点了点头。这营帐中坐着的,不乏他素日的心腹,也有曾经拍须溜马为其鞍前马后的、口口声声皆是忠诚的小人。可眼下,他们听闻此消息时,大多皆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迫不及待要从这将变的天中汲取一些好处。十人中,能全心全意惦念着他、为他而忧心的,唯有此一人。他不禁含笑叹了口气,于心中想:自己这一世,真是要彻彻底底栽在这个小祖宗手里了。-------京城。天色阴沉沉,如同张浸透了浓墨的宣纸,皱巴巴缩成一团,像是时刻都能掉落下来豆大的墨汁儿。立在这浓黑的天下的皇宫如同埋藏在阴影里的野兽,大张着嘴,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吞噬些什么。殿中的灯火已有日不曾熄了,随着窗外吹进来的一阵风而轻轻颤了颤,马上就要烧到尽头。有小宫女悄无声息拿了新的蜡烛来,将已经燃烧殆尽的这根连带着暗红色的烛泪一同清理的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枝崭新的、从未燃烧过的红烛。榻上的人猛地咳嗽了一声,于明黄色的被褥中缓缓翻了个身,疲乏地睁着眼睛望着殿顶,极缓慢地问:“是什么时辰了?”榻前伺候的青年眉目俊秀,一身贵气。许是因着这几日都不曾歇息好的缘故,他眼下都有着隐隐的青黑,闻听此问,忙将正扇着红泥小火炉的扇子收了,低声道:“回父皇,快三更了。”火炉上的药吊子隐隐溢出苦涩的药香来,圣和帝于榻上闭了闭眼,费力道:“朕有些冷。”青年忙站起身来,亲自去侧殿又抱来了一床明黄的被褥,严严实实地盖在了圣和帝身上。圣和帝拽着被角喘息良久,这才似乎生出了些力气,勉强睁大着眼看看眼前这人,道:“是老四啊”四皇子恭敬地低头应是。“怎么只有你,”圣和帝慢吞吞道,“老大呢?”四皇子面上现出几丝迟疑之色来,似乎不知该从何讲起,犹豫了片刻,方踌躇道:“大哥他——”“罢了,”圣和帝疲乏地挥挥手,“不必说了。”他虽是病了,可到底还没这般昏聩糊涂,心里已然明镜似的。只怕是眼下看着他已然不中用了,许久都不曾醒来,于他身边守着也无何用,还不如出宫召集兵士逼宫来的快些吧?天家父子,便连言笑中都是算计猜疑,哪里会有什么亲情可言?可兴许真的是阳寿将尽了,此时此刻,圣和帝竟因着这个莫名生出了几分感伤来。连他自己也是踏着累累的白骨方登上这位置的,圣和帝心想,他又如何能让这群儿女皆以一片赤诚孝心相待呢?不,兴许还有一个。他缓慢地转了转眸子,看了眼正将药吊子中的药小心翼翼倒入碗中的四皇子,闭眼轻叹了一声。唯有老四,还算得上是心思纯良,便连自己如今要喝的药也一定要亲自过手。这小子,终究还是有几分好的心思。他沉沉地咳嗽几声,唤了声,“老四。”“父皇,还有何事?”“将那上头的匣子,取下来罢。”圣和帝阖着眼,朝着榻正上方指了指,“在那副字的后头。”四皇子先前还不解其意,将匣子取下来正欲要说话,却忽然意识到了其中究竟是何物。他猛地睁大了眼,惊道:“父皇——”“拿着。”圣和帝不容拒绝道,“没有这个,是定然登不了基的——不仅朕这里有,张爱卿同柳爱卿那里,朕也通通留了一份”这是他最后的、从未现于人前的底牌。这一份圣旨一分为三,一边在素来不参与夺嫡之争的张逸然手中,一边在当时还未逝去的柳清手中。那时宝玉之事尚且未发,这两个臣子,便是圣和帝的心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