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靠在椅凳上,一阵刺耳的鼾声从微张的嘴中传出,穿过额头上用胶带粘好的眼镜。
脚盆里上一丝烟气也没有:水早已凉了。
“随时随地的打盹,是人类暮年独有的特权还是诅咒呢……”但只读状态的前任店主,将永远停留在这个人生阶段。
方白鹿没有急着叫醒他,只是带着怀念打量着二楼的卧室:
墙上小小的窗口里射进几缕午后的明媚阳光,阵阵鸟鸣与欢笑从中传出——那是不属于这个吉隆坡的景象。
这不是窗外真正的景色,而是前任店主之前购买的外景美化套餐:窗口上的玻璃其实只是一面显示器罢了。
方白鹿转开了视线——这是他醒来之后前任店主专门订购的,以免方白鹿适应不了笼罩着吉隆坡的永恒暴雨。
后来方白鹿把它拆掉了,因为每月的付费过于高昂。
床脚的白棺突兀且显眼,与破旧且苍老的卧室格格不入。
这也是方白鹿进入追思盒的原因:他要搞清楚自己是怎么从这具白棺中醒来的。而前任店主,应该多少知情。
方白鹿走近白棺:其中缭绕的雾气蒸腾不散,像活物一般滚动不休。
谁又知道当他乘坐这艘小小的渡船劈开时间长河的波浪后,却到达了这样一个世界呢?
方白鹿想象中的未来,本只是一个技术发达到能治愈晚期癌症的世界罢了——
等等!
一道闪电从他的大脑中亮起,流转过周身:
“对……就是这个……”
方白鹿“咚”地一声跪到在地。这声音不是VR设备所发出,而是来自他现实中的身体。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一直忽略了这个疑点:
自己的三期肝癌,怎么治愈的?
这个问题像是虚空中的一股洪水,灌进了他的大脑里。
从方白鹿醒来开始后,曾经如影随形伴随自己的种种症状都已经不翼而飞。
他的肚腩曾因腹腔积水而肿得大如篮球,妈妈的眼泪滴在上头会划出一道弧线;无论什么食物,吞下嘴里就是无尽的呕吐与腹泻,只能靠输液维持;到最后,方白鹿的大腿甚至还没有父亲的胳膊粗……而父亲已经因为无尽的压力变得骨瘦如柴了。
可在白棺中那漫漫数百年的长梦后,一切都无药而愈。方白鹿从没听说过,冬眠舱还有着医疗功能。
“不可能……不可能吧……”
方白鹿用手掌撑住地面,向前任店主扑了过去。他手臂的皮肤上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是现实中的身体在冲撞中刮到了什么。
“小东!小东!”
他想要摇动前任店主的双肩,两只手却像幻影般穿过身体交击在一起。
“啊……祖宗,你——”
那双老人特有的浑浊眸子里,透出纯然的惶惑与不解。
“小东!白、白棺,我、我是怎么醒的?额、真的……真的是醒过来的吗?我的病、我的病……”
极度激动的情绪让方白鹿的喉咙涌来止不住的嗝意,血液卷上他的面孔,带起冰寒混杂灼热的麻木。
入睡前的二十余年人生,在他的脑内涌起洪波。一个问题从脑中最深处诞生,像汤勺般搅动他的理智:
“方白鹿,真的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