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青草,棋盘,美人。昼景指尖拈着圆润光滑的白子,瞧着对面少女犯难皱起的眉头,心下觉得好笑,没忍住,就那么笑了出来。笑声也好听。让人想起春日从枝头飘落的桃花,想起冰消雪融淙淙流淌的泉水,想起爹娘在时养在院里的花猫,那些都是怜舟能够捕捉到的美好。她徐徐一叹,满身的戒备被春风拂开一个狭窄的口,小声问:“笑什么?”“你很有趣……”怜舟脸色微变,带了点恼羞成怒,“你更有趣……”凶巴巴的,又怕凶巴巴的回话把人惹急了引起不可收拾的局面,声音软得一塌糊涂。昼景以手支颐,歪头挑眉:“对,就这样,保持住。”这样嗔怒奶?凶的模样才像谈情说爱嘛。后知后觉听懂她的弦外之音,怜舟面色绯红,面对这般近乎调?戏又磊落坦荡的言语,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招架。她慢慢低了头,继续盯着棋盘,执着地要把棋盘盯出一个窟窿。“来,我教你下棋。”昼景的声音还是不大正经,但这句话落地,怜舟抬起头。她不会放过任何进取向上的机会。如果可以,她想做一名有能耐的女子。而不是依附旁人生存的藤蔓。很快察觉她的认真,昼景不由高看她一眼。左右闲来无事,玩也玩够了,为了让她的合作伙伴更快适应她的存在,午后的大半光景她都在指导怜舟棋道。未婚夫妻结伴同游,举止偶有亲近,日暮时分,长街上有不少百姓目睹昼景送未婚妻回客栈的一幕。两人在客栈门口依依话别,昼家主眉目温柔,笑意始终绕在眼底。再看那撞了好运的纤弱少女,含羞带怯,面若桃花,好事之人当街调侃两句,惹得少女话来不及说完折身跑开。逢场作戏,真真假假,昼景要的不过是一个名头。一个为情所伤孤独终老的名头。她屈指敲了敲脑壳,“宁怜舟……”这名字,是越想越熟悉啊。管家垂手而立,“主子,您近日翻看过的名册都在这了。”“下去罢……”昼景慢饮一口香茶,茶杯放下,开始查阅堆作小山的名册。一个时辰后,婢女悄声挑亮烛芯,烛光微晃,眼前明亮几许,昼景「啊」了一声,轻捏眉心,身子后仰,慵懒地靠在椅背:“我说呢,怎么就这么巧……”“什么这么巧?”昼景下巴微扬,白皙的指点了点摊开的名册。婢女侍奉她多年,得了主子准允这才敢顺着她的指尖看去。葱削玉指,纤细白嫩,长而柔韧。她心尖微烫,慢悠悠看向名册上的记录:【宁怜舟,年十八,瓜子脸,大眼睛,浅梨涡,温婉秀美,江南人士。】后面跟着一幅巴掌大的画像,还有一只随手画的小白猫。猫显然是后来添加的,滑稽可爱地趴在少女头上。名册隐约残留酒气。昼景摸着下巴,“什么时候的事?”她自个糊里糊涂,杵在一旁的婢女却想明白了,“回主子,应是一月前圣人登门那次。”圣人驾临臣子府,三句话不离催婚,昼景面上笑呵呵,圣人走后,她关在书房发了好一顿脾气,砸了两方端砚,折了三支翠玉狼毫,当下萌生欺哄天下人的想法。剥了这身衣裳她是不折不扣的女儿身,也不是第一次骗了,索性再骗一次大的。事情交给隐卫秘密处理,三日之内各地画师物色好人选拟成名册呈上来。昼景看是看了,看了足足两天,兴味索然。某夜醉酒,借着酒意执笔在少女画像添了一猫。巴掌大的人物小像,画上之人似是因着画师偏爱,不重形,简简单单的线条却勾勒得颇具秀美神?韵。也因此,被她记在心头。踏青日随口一说,误打误撞,经提醒,想通前因后果,昼景面色微寒:“天南海北,能呈在我面前的名册俱是咱们「逐光盟」的人,宁姑娘怎么混进来的?”“查!”夜将明,怜舟从客栈床榻坐起身,她又想起来浔阳之前的事了。背井离乡免不了需要盘缠,好心的邻居许她八两银子,只为画一幅小像。怜舟起初紧张兮兮地坐在院里桂花树下,隔壁的猫绕过门墙七拐八拐跳到她肩膀,后来猫跑了,怜舟那点子局促散开,不自觉露出笑。她笑了,宋姑姑这才开始落笔。宋姑姑是名画师,与爹爹有旧,爹爹为娘亲殉情,抛下她一个人过活,这些年多亏姑姑帮忙她才能逃过那些令人战兢作呕的贪婪觊觎。她受人恩惠诸多,临走了,还被变着花样塞银子。一幅小像而已,怎么也不值八两银子,可姑姑愣是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