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道:“数月前,灭绝老尼……灭绝师太找到了坐忘峰来。我知是你讲了我的所在,但你若存心害我,十年前就该对她说了,她也绝不会等上十年,定是当时就找了来。我不知这其中有甚么曲折,便制住了她,问你怎样了。她说你在蝴蝶谷,为她一掌所毙。我知她多半不是说假,可没见到你尸骨,我怎么肯死心?当下也不再管她,便来找你。”纪晓芙听见了师父姓名,不自禁地微微发颤,随即面有惭色,低声道:“我那时不知你与孤鸿子师伯的过节,又对我师父尊敬,她问起了,我便说了出来。是……是我害了你。”杨逍道:“那也没什么。我知你敬她怕她,何况她也不是我敌手。她当真打了你一掌么?”说着轻轻抚摩她头顶。纪晓芙任他抚摩,将自己如何与丁敏君失和、如何到得蝴蝶谷中、如何灭绝师太逼自己将他诱杀、自己如何中掌不死的种种情由,慢慢说了出来。杨逍愈听愈是动容,待她说完,叹道:“晓芙,这十年苦了你了。我……我当真对你不起。”纪晓芙摇了摇头,道:“那也怪不得你。我逃是自己要逃的,有了女儿,也是自己想生下来。我先前不去找你,那……那也是我自己愚昧。其实正人君子,邪魔歪道,与门派也没多大干系。后来……后来我曾想过去见你……”说到这里,低下了头。杨逍一怔,问道:“怎么你又没有来?”纪晓芙道:“我想,师父只道我已死了,或者死讯都传了开去。昆仑山远在万里之外,一路上难免要见到熟人。见的熟人多了,难免要传到我师父耳中。她不会放过我的。我死了也还罢了,不悔却没人照看,我着实不敢冒险。何况我去找你,怎对得起殷六侠?纵然他甚么也不知道,我总是于心有愧。更何况……更何况我其实并不知,你是否仍在坐忘峰上,是否还认得我。”阖家团聚乐未央杨逍道:“你那师父,而今有我在,你也不必怕她。”纪晓芙投入峨嵋门下后,向来对师父灭绝师太甚是敬重。只在门派之事上,她自小受师父教诲,将门派之别看得极重,待张翠山夫妇自尽后,却感到名门正派,并非全是光明磊落的人物;与彭莹玉等相识后,也觉得明教中人,未必都心术不正、狡诈凶险。但她虽隐隐感到师父所言未必是对,要一夜之间便转了念头,却也不能,何况峨嵋派不曾做过甚么大错事。后来她不敢再回峨嵋,对师父还颇有歉意。直至灭绝师太要她以美色引诱杨逍,乘机取他性命,她闻听此言,有如醍醐灌顶,再也不存门户之见,至于对师父的尊敬,则不免稍减了。后又被灭绝师太一掌击中,几乎毙命,她知师父向来护短,这时竟然下此重手,那是再不当她是弟子了,心中虽不后悔,想到师父往日亲授武功的情景,却也难免无奈酸楚,至于与师父为敌,那是万般不肯的。这时听了他这句话,微微一惊,待要相劝,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杨逍见她脸色,已然会意,叹了口气,道:“她不害你,我便不杀她。”又道:“你从前不知,现下该知道了。这十年来,我始终没忘了你。我那时并没找你,是怕你不肯见我。”纪晓芙轻声道:“我……我也没忘了你。”两人眼光相触,都觉对对方实是爱恋无极。过了一会,杨逍道:“武当殷六侠与你父亲那儿,我只有前去赔礼,求他们宽恕。”杨逍对殷梨亭实则早已抱憾,但当年全副心思都在纪晓芙身上,总想先令她自愿与己厮守,再向她父亲、殷梨亭等赔罪,不料她突然离己而去。他料想她将回归峨嵋,与殷梨亭完婚,那自己也不必露面了。方才听得她说顾忌此事,不愿找寻自己,昔年对殷梨亭的愧意,隐隐又浮上心头,便说了这句话。至于纪晓芙,她未婚生女,对殷梨亭自然有愧,每每想起,总是颇为不安,但如若吐露实情,不知父亲要如何责罚,武当诸侠要如何震怒,是以始终隐瞒不说。可是如若嫁了给他,女儿便无人照看,而再推迟婚期,旁人必要起疑,思前想后,虽知对他不住,也只有携女儿躲了起来。至于去寻杨逍,后来虽有此念,但她私养女儿,已觉罪不可赦,如何还敢罪加一等?这时听他说要赔礼求恳,明知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思及父亲平素怎样冷肃,武当诸侠怎样端严,不禁心乱如麻,道:“他们……他们不会宽恕你我的。”杨逍听得“你我”二字,心中一荡,低声道:“全是我害了你。他们要怎样惩戒,由我一人担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