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菲奥多尔来说,完美人生的短期纲领,大概就理应是在这短短一年里,弄清楚那位小勋爵身上的秘密。虽然他并不知道,这种有点恐怖的求知欲让他在卓根提斯们眼里也像个疯子。
至少卡尔曼是这么看的,想起菲奥多尔对面前这小孩子的形容,他益发不敢跟萧撄虹呆在同一个房间里,讷讷地退了出去,留他一个人尽情吃喝玩乐。
大约一个钟头之后,门锁一响,萧撄虹静静走了出来。卡尔曼盯着他看,男孩面无表情,清澈眼睛无波无浪,冷冷地瞧着前方不知什么,双手规矩垂在身子两侧,走得挺拔缓慢,无视卡尔曼,飘然而过,径自向楼上走去。
几分钟后他就后悔自己没跟上去,耶雷米亚从走廊尽头走过来,见了他便皱眉,“小宝呢?”
卡尔曼边行礼边有点发抖,“上楼去了。”
耶雷米亚眼神一紧,疾步窜上楼梯,卡尔曼浑身发冷,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又想不通,颤巍巍跟着御使大人追上去,跑了一层,放眼扫视,向上一看顿时吓得脚软。
一张脸半个身子倒挂下来,脸色本来就透白冰冷,嘴唇又没了血色,只剩一双眼睛大大地睁着,瞳孔里的墨蓝色几乎蔓延过眼白,眼神里就是一股漆黑,衬着还没长出多少的亚麻灰色发茬,一张脸上黑白分明,冷眼一看像只精致的骷髅。
他狠狠吃了一惊,细看才发觉竟是萧撄虹,男孩半个身子倒悬在楼上阳台外,双手垂在风里飘飘荡荡,他身体柔韧性似乎不错,细腰拗出个古怪弧度,一声不吭,死人一样。
卡尔曼惊呼一声,正犹豫不决是爬上去接他还是怎样,倒吊在头顶的男孩却倏地消失,那姿势简直像被什么东西含在嘴里硬甩上去,又吓了他一身冷汗。
他冷静下来,跑到楼上观景天台,耶雷米亚正在那里,顿时松一口气,知道定然是御使大人把萧撄虹拎了上来——可他是怎么掉下去的!
耶雷米亚拗弯了腰,紧紧抱住萧撄虹,过一会儿松开手,毫不留情给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声,萧撄虹整个人一晃,软软地栽倒,耶雷米亚拎住他后颈,回头见卓根提斯们匆忙赶到,最后是安布罗斯和德拉加。他眉梢一立,把萧撄虹丢给手下,大踏步走过去,一脚踹在安布罗斯腹部,踹得他登时跪倒爬不起来,再揪住德拉加笔直抵到墙上,拳头雨点似的落了下来。
卓根提斯们怔了一瞬间,急忙冲上去拉架。
莱努察得到消息,立刻带人赶到,几下子强硬分开战团,拦住耶雷米亚。他皱眉不想说话,知道这是一滩浑水,耶雷米亚对这萧家的小娃娃明显有点奇特偏疼,嘴里不说也当成了心尖的肉眼中的珠,虽然萧撄虹身上时时处处都透着古怪,也容不得半点疏忽。
萧撄虹动了动,挣扎着在卓根提斯扶持下站直,伸手揉腰,嘴里还咕哝,“好痛,谁打我了……”一抬头看见众人,显而易见地吃了一惊,“怎么了?”
卡尔曼顿时欲哭无泪,怎么了?爵爷……您有深更半夜扮倒吊男吓人的爱好吗?
——你差点从楼上倒栽葱掉下去跌死!
只是他那表情俨然不像记得的样儿。
莱努察按住耶雷米亚,“别打了!是你弟弟也不能这样!”
耶雷米亚咝咝地低声咆哮,握着德拉加脖颈,直把他的脸掐得发紫,“你去了哪里?主上指派你看顾他,你去了哪儿?!”
德拉加沉默,他确实刚从药塔赶来,自从一星期前萧撄虹当众说了“我不要他”,维琴秋没应声没制止,埃米尔伤势又重,他便没二十四小时留在火兰馆,每天大概也只有三分之一时间来报道,多半是替萧撄虹配些安神药,调养他之前失眠受惊留下的小毛病,反正有安布罗斯和多半个龙牙会贴身保护,总不会有事——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安布罗斯好容易半跪起来,不顾痛先扯住耶雷米亚,“御使大人,是我的错!我在跟德拉……聊天,疏忽了小宝……”
耶雷米亚抬脚又把他踹开,撞到墙壁重重跌回地上,顿时不能动弹。
萧撄虹大喊一声,“你他妈疯啦!”
霍雷亚匆匆从楼下上来,一见这惨烈场面,感叹一声,“壮观。”马上又收敛脸色,“咳咳,主上传语,”他一紧嗓子,模仿维琴秋悠哉莫测的甜蜜音调,十分不像,却有十足的压力,“‘别他妈闹了,都给我过来,想死的除外。’”
在这个家里,还没有谁敢对这句话说一个不,连受伤的安布罗斯和德拉加也被拖了过去。萧撄虹跺脚大怒,“你们脑子有问题!都打成那样了,还拖着走!”
被他骂到的卓根提斯咧咧嘴,不知如何回应。天知道日常被耶雷米亚大人打个半死的龙牙会和狼林有多少,大家早就见惯不惊。
安布罗斯招招手,萧撄虹跑过去,任凭安布罗斯在他脸颊上轻轻刮了一记,喘息着说:“……我有没说过不许骂人?”
“是,说过……你他妈是个混蛋!小安!”他就地一坐,突然哭出声来,“混蛋!”
耶雷米亚伸手扶他,萧撄虹一躲,看清是他,抓过手指一口咬下去,登时见血。
耶雷米亚眉头一皱,眼睛却突然发亮,反而把另一只手也伸过去,硬卡着他腋下抱娃娃似的拎了起来,夹在怀里大步走了。萧撄虹被他半拎半抱地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看德拉加和安布罗斯,虽不出声,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一股奇特的黑暗,说不上是无助还是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