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后一条消息,是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苍楠传回来的:皇帝病危,贤妃侍疾。那药,是他亲自寻的,服用后半个时辰,药效会发散,一个时辰后,人必死无疑。如此算来,此刻皇帝必已死了无疑,又为何这两个时辰间,太极殿内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所以不免多思。他回眸望了一眼高悬的明月,太极殿内烛火昏淡,只照亮了一窄小小的甬道,遥遥一看,仿佛狭窄的冥道。陆云卿停住脚步:“公公。”内官停住脚步,不满的:“大人,陛下传唤,切莫拖延。”陆云卿缓缓笑了,往内官手中塞了一把小黄鱼,客气道:“公公,敢问殿内情况如何?”那内管眼神几变,竟将小黄鱼推了回去,冷漠道:“咱家就是个引路的,不曾入过寝殿,大人快些罢。”陆云卿唇角一僵,一颗心更是缓缓下沉。大约贤妃那出事了。他摸了摸藏匿在衣袖中的匕首,无言地往太极宫深处走去。但他踏入寝殿时,帐幔是垂着的,皇帝安躺在龙床中,并不能瞧见他情况如何。贤妃跪在床头,哀伤欲绝的模样。她一只手塞在帐内,另一只手垂在身前,不时擦擦眼泪,见他来了,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说。一切像是无恙。贤妃想要摇头,却在动作的一瞬,帐内的手被狠狠一扯,身体虚弱地摆了摆,终究什么信号也不曾传达。陆云卿见贤妃摇摇欲坠的模样,并没有起疑,只想着,大约是御医妙手,将皇帝死的时辰往后拖了一阵么?低沉的咳嗽声打断了殿内的死寂。“陆爱卿,你来了。”皇帝声线飘虚,十分细弱,仿佛真是濒死。陆云卿不安才稍减,撩袍而跪:“臣,陆云卿,拜见陛下。”“爱卿,你过来。”皇帝上气不接下气道。陆云卿不疑有它,半弓着身体,挪到皇帝床侧:“陛下,臣在。”靠近皇帝,陆云卿才更真切地听见皇帝粗重的喘息声,毫无章法的,仿佛喉管被人掐着,进气多,出气少,他才更笃定了自己内心想法:吊着命罢了。“朕,朕已时日无多了。”“唯一不放心的,便是景儿母子”“这偌大的江山,要落在——咳咳”陆云卿一颗心悬了起来,无比期待老皇帝说出李景的名讳,他却在最要紧的关头,爆出剧烈的咳嗽声。陆云卿只好:“陛下乃真龙天子,自会康健无虞。”皇帝也是真觉得陆云卿沉得住气,唇角扯出个讥讽之笑,继续做戏,断断续续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是景儿老师,待朕百年后,也要,好好照看景儿。”“是。”他老迈的手从帐中伸出来,交叠在贤妃细滑的手上:“贤妃,贤妃朕心爱之,已立下圣旨,殉葬,永生永世陪着朕。”陆云卿从未听皇帝吐露过殉葬的想法,一时愕然,有些迷茫地望向贤妃。但她始终垂着头哭泣,躲开了他的视线。皇帝追问:“爱卿以为如何?”陆云卿踌躇片刻,仍道:“好。”此时此刻,他又如何说说不?他不过外臣,如何左右皇帝身后要哪个妃子殉葬?只是这话,贤妃听了定然心有不悦,但皇帝驾崩后,陪葬的是哪个妃子,谁有会在意,这些日后都不是问题,先将皇帝稳住后再说。皇帝听了,只觉得好笑。他真心实意宠了十年的女人,在陆云卿眼中,不过草芥。贤妃心境,本来便如飓风过境般荒芜,如今更是在心窝子上狠狠扎了几刀。道理她都懂,难受却依旧难受,皇帝如今,无非是像一头恼怒的大猫,亮出锋利的爪子,如逗弄猎物一般。她苦笑着:“臣妾,愿意追随陛下左右,只求陛下,放过他们罢。”她越说,泪水越滂沱,她趴在皇帝脚下,哀求道:“陛下,臣妾知错了,放过他们罢。”陆云卿终于察觉出端倪,他再难维持淡定表情,瞪大了双眼,低声自语:“什么意思?”“什么意思?”皇帝的反问伴随一声冷笑,中气十足,响彻殿内。陆云卿浑身一震,瞬间反应过来,皇帝大抵是清楚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动作迅疾地挑开幔帐,露出袖中暗藏的匕首,一把抵在皇帝喉咙。他是个文弱书生,但比老态龙钟的皇帝还算多几分力气,何况占了武器与先机。皇帝怒目而视,一个高声的“你”字憋出口腔,却被刀锋狠狠地在喉咙划了一道,他才不得已压低声:“你竟敢——竟敢弑君?”殿门口就站着守卫,皇帝也没想到文质彬彬的陆云卿是个胆大包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