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她周身都疼,尤其咽喉处,连呼吸都费劲,且浑身绵软,使不出力气,稍一动弹,左臂便似撕裂一般,牵扯出深重的痛感。昏迷前的记忆才排山倒海地涌入脑中,商队遇上贼匪,她替洪妈妈挡了一刀,还被黑熊厨子挟持,险些被勒死。清嘉眼珠子骨碌碌转,打量陌生的环境,听得一些杂响,有人推门,走进来了。透过影影绰绰的纱帐,依稀可见一个身量很高的男子,他将床幔挽起,目光与清嘉对了个正着。是宋星然。一身鸦青长袍,乌发垂下,仅用个玉扣,潦草地卡在发尾,他眼睑低垂,脸色很苍白。宋星然与她对视,神情微滞,皱起的眉心松了少许,仍是严肃:“醒了。”清嘉双眼眨了眨,竟不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她点头,又扯得脖子伤口,轻轻地喊了一声疼。她落得一身伤,险些在贼匪手中丧命,足昏睡了三天,宋星然气极后怕,气她胆大包天,肆意妄为,更气自己连她都认不出,气自己恍若瞎子一般,任她尾随许久。这几日他夜不能寐,生怕清嘉出事,如今见她醒来,虽松了口气,却仍难平复心绪,既心疼她,心中却一肚子怨气,半天憋出硬梆梆的一句话:“你还知道疼么?”他放下手中药箱,将她扶了起来,开始翻出瓶罐绷带,替她清洗换药。宋星然动作很轻,指腹温柔触下,将裹缠的绷带一圈圈翻开,只在皮肤上留下轻微的疼。才将她救回来时,浑身都是血,红肉翻卷,伤口十分狰狞。他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偏要任性,如今受了伤,都算便宜你。”清嘉听来,更像是苛责。醒后周身都疼,她也后怕,如今他冷口冷面,无一句安慰好话,更觉得委屈,双眼一热,就要哭出来,她眼圈通红,却还瞪着眼,不准自己落下泪来。才不想将自己脆弱的情绪泄露与他。宋星然看在眼中,已然心软,但想着给她个教训,便没有出声,换好药,扶她躺下,便径直离开了。他走后,清嘉才放声哭了出来。脑中浮现的,是厨子与他对峙时,他凉薄的一句:“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她觉得手臂疼、伤口疼,胸腔也窒得慌,哪哪都不舒服。更忍不住想,宋星然,果真是个寡情之人,在他眼中,自己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物,不听话了,撞在山贼的刀口上,更是死不足惜。从前在京城那些柔情蜜意全都是假,口上说说,比纸还薄。听雪进来时,清嘉正“呜呜”哭得忘情,眼泪止不住地流,更来不及擦,枕头都湿了一片,吓得悚然一惊:“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么?”是宋星然通知她的,说清嘉醒了,叫她去看顾,她欢喜地跑来,却发现清嘉一人哭得哀怨,怎么说也不应,只好跺脚:“我去将公爷请来。”清嘉倏然停住,横她一眼:“不许叫那王八蛋。”她发泄一通,情绪稳了下来,问:“这是哪里?”“此处已是凉州城。”难怪此处装饰分外精美,原已在凉州落下脚来。凉州形貌狭长,地势平坦,水草丰美,乃是戈壁上的绿洲,再往北是高耸的龙盘山脉,天然的屏障,挡住蛮族兵袭,乃是边陲重镇。西北匪患严重、每年不是瘟疫便是旱涝灾害,京中军饷、灾银拨了一笔又一笔,已然成了个填不满的窟窿。皇帝醉心道学,时常琢磨修建行宫道馆,偏又穷得叮当响,对花销巨大的西北早生不满。且凉州天高皇帝远,冯家屯兵自重,欲将皇三子顶至高位,彻底触了皇帝底线。宋星然来,正是为了盘查西北军政事务。他摇身一变,成了京城来的富商,日日忙得不见人影。后来,清嘉伤口稍好了,情绪也冷静下来,明白是自己莽撞在先,破坏了他的计划。自己此行可不是为了与他闹脾气的。她想假意服软,给二人送个台阶,好将嫌隙消除,却捞不着宋星然人。偶有一次,她下定决心,大半夜杀到宋星然房中去,却发现他早已呼呼大睡,一身酒气,那时清嘉才知,宋星然在凉州城,也是能夜夜笙歌的。随行西北的,皆是宋星然心腹,清嘉便好似闭塞了耳目一般,连他去哪里、忙什么,一概不知,只被他扔在家中。清嘉倒不气馁,宋星然是个风流成性的狗东西,她一早便知,这也是为何她非要来凉州的原因之一。只要她站稳脚跟,谁管他在外头厮混。只是有时忍不住想,若宋星然是个女人,早该被抓取浸猪笼,可惜他命好。